宋皇后心里很苦。她与太子大婚才一个月,先帝就驾崩了,之后有守孝,皇上孝期过了,又忙于国事,与她的相处时间本来就少得很,加上两人对彼此不够了解,有限的相处时间里,也远没有一般新婚夫妻的甜蜜。她一直很不安,好在后来终于有了身孕,心里才安定了一些。

谁知她还没安心两个月,皇上竟然就选了一位昭仪回来!而这位昭仪出人意料的并不是宫女出身,而是太子太傅、东宫詹事于泓的女儿!

她甚至不知道皇上是如何看中了这位于氏的!

宋皇后挺直脊背坐在太后下首,眼看着身穿浅粉衫裙进来请安的女子,那执着的目光,似乎都要把人钉在原地。

“臣妾于氏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声音清脆动听,带着点少女的烂漫天真,宋皇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太后,却发现太后正目带怜惜的看着自己,她立刻就收回目光,坐的更直了一些。

“起来吧。”苏太后心内轻叹,示意宫女扶起于氏,又叫人给了赏赐,“以后要好好侍奉皇上和皇后。”

于氏乖巧的应了,又给皇后叩头行礼,皇后也叫了起给了赏赐,却并没多说。

等于氏行完礼之后,太后就没留她,让她回去自己寝殿收拾,然后又把宫人和内侍挥退,自己单独拉着皇后的手安慰:“好孩子,我看这于氏也就是中人之姿,兴许熙儿只是喜她年少活泼,他也还小呢,心性里难免不脱贪玩,你是个稳重孩子,又是皇后,总不能陪他胡闹,现在有于氏陪他也好。”

太后都这样说了,宋皇后还能说什么,她只能强笑着应:“母后说的是,臣妾有了身孕,不能服侍陛下,确实该为陛下选个合心意的人,现在有了于昭仪正好。”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最识大体。你放心,凡事都有我给你做主。”太后好好安抚了一番皇后,又派心腹宫女送了皇后回去,才叫人把田从熙找来。

田从熙一进门,也不管周围侍立的宫女太监,径自就跑到太后身边坐下,扶着她的胳膊笑问道:“母后见了欣儿了?她是不是很讨人喜欢?”

苏太后微微皱眉,抬眼扫了一眼,宫人们立刻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她这才叹口气,教训儿子:“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进门也不行礼就往我跟前凑!”

“哎呀,母后,这里又没有外人,难道连在您这里,儿子都不能自在了?”

他一这么说,苏太后就有些心疼,也就没再继续说他,“那于氏我看好不好都无用,你喜欢就行了。另外,皇后现在怀着孩子呢,于氏进宫,她难免添了心事,你要记得多去瞧瞧她,陪她说说话,这样她才能心情愉快,生下健康的孩儿来。”

田从熙应道:“儿子知道了,母后放心,儿子不会冷落皇后的!”

苏太后看他乖巧听话,心里一软,道:“母后知道,皇后当初是你父皇选的,并不得你的心,所以你要于氏,母后不拦着你。只是你也要明白你父皇的深意,不可辜负了他为你打算的一片心。”

听见提起先帝,田从熙的神色总算正经了起来,“您放心,儿子一定不叫您和父皇失望,一定做个好皇帝。”

苏太后欣慰一笑,伸手轻轻摩挲儿子的后背:“好,母后就等着这一天。”此时此刻,眼望着听话懂事的儿子,苏太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仅仅三个月之后,他就改了心思,执意要加封于氏为淑妃。

“朕想加封一个嫔妃,怎么还非得有功不可了?她又不是朝臣,只要服侍朕服侍的好,封妃怎么了?”田从熙一脸恼怒,在太后面前来回踱步,“再说,这关大臣们什么事?变法的事他们拖延不办也就罢了,现在连朕的家事都要管了!”

苏太后冷着脸,也不看在面前转来转去的儿子,只专心致志的喝着手中的茶,似乎那是什么琼浆玉露一般。

田从熙发了一通牢骚之后,终于发现母后的异常,他站住脚寻思了一会儿,就凑到太后跟前坐下,低声道:“母后,您可得给儿子做主啊!”

“做主?”苏太后微抬眼睑,目光冷淡的看向独子,“你现在才是天下之主,谁能做你的主?”

她这话一出,田从熙也有些冒冷汗了,忙撒娇道:“母后,看您说的,儿子虽然是天下之主,可也是您的儿子啊,当然要您给儿子做主了!”

苏太后冷哼:“是么?那这册封淑妃的事,我怎么今儿才听说?”

田从熙讪讪:“这事只要交由皇后去办就行了,儿子不想惊动母后。”

苏太后忽然笑起来:“哦?那你今儿怎么又自己来惊动我了?”

田从熙无话可答,只能继续做小儿状撒娇:“母后,欣儿真的是个极好的女孩儿,她最懂儿子的心思,一颗心都在儿子身上,所思所想都是儿子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除了您以外,再没一个人像她那样对儿子用心了。”

“你这是指责皇后不贤么?”太后不为所动,冷冷问道。

田从熙忙道:“当然不是!皇后毕竟身负管理后宫之责,事务繁多,现在又有了身孕,一时顾不过来也是有的。”

太后神色微缓,却又故作疑惑:“你既知道皇后的为难,怎么还逼着她忙活册封淑妃的事?”

田从熙再次答不上话来,他呆了半晌,最后老实承认:“母后,儿子跟您说实话吧,儿子就是私心偏爱于昭仪,觉得昭仪之位委屈了她,先头儿子是怕您因此对于氏不喜,这才让皇后去办的,可是现下朝臣们反对,只能请您出面了。”

他说了实话,太后反而不冷着脸了,“你早来跟我说这话不就好了?舍近求远!”说完也不待田从熙再多说,就把他赶走了。

然后没过多久,田从熙就得偿所愿,册封了于氏为淑妃。

“……于淑妃极得圣宠,据宫内传言,于淑妃之宠颇有几分当日太后娘娘的势头。”丛康如是回报道。

田从焘点点头:“真没想到。”

丛康虽然深以为然,却并不敢表示附和,毕竟那可是皇上和淑妃,王爷能说得,他却未必能说得。

“宋家有什么动静么?”田从焘现在的消息来源,一是朝廷邸报,二是林钰那边收到的官面上的消息,再就是丛康从市井之地打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了。

丛康回道:“没见有什么动静。宋府规矩很严,他们家的下人也与别家不同,很难打探出消息来。”

田从焘又问:“苏家呢?”

“苏家倒是有个不着边际的消息,说是世子苏群要回京了。”

苏群当初被田惟彰打发出去,到现在足有好几年了,这时候回来,是他们家自己的打算,还是田从熙叫回来的?田从焘沉吟许久,吩咐:“好好盯着苏府。”

“是。”丛康应了之后,又提起一事,“殿下,顾相好像病了,是真病。”

田从焘很惊讶:“是么?”现在为了变法的事儿,改革派和保守派正打的热闹,顾名俊这个明面上支持变法的人也挨了不少黑枪,田从焘一直以为他会借故躲了的,没想到他一直挺着,现在都病了,居然还没托病躲开。

丛康道:“听说私下请了名医去看过了,似乎病症不轻。”

难道他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也有可能,趁着自己还在这个位子上,为新帝鞠躬尽瘁一把,等他死了,恩怨既了,新帝会念着他的贡献厚待他的子孙,那些政敌们自然也有了新的目标,不会有功夫对付他的后人。

不过嘛,顾家的家底也不小,他的族人肯牺牲巨大利益么?田从焘很好奇,转头把林钰找来,让他将之前调查到的顾氏祖籍之事透给了保守派言官。

那边言官正愁抓不到顾名俊的把柄,一得了这个消息,立刻上奏弹劾。好啊,你嚷着推行新政,自己家却有上千亩隐田没丈量出来,不就是因为你的学生是你祖籍浙江的巡抚么?这叫什么,这叫阳奉阴违、私相授受、徇私枉法!

此案一出,顾名俊早朝之上当堂吐血,接着就回了家养病。田从熙却不能就此罢休,只得命三司查实具奏,连浙江巡抚这个改革急先锋也调了回来。

顾名俊一倒下,秦远人单力微,田从熙如断了一臂,立刻变得焦头烂额起来,每天有无数烦恼,也只有抽空到于淑妃宫里之时,才能得片刻安宁。

这日他好容易从烦难的国事中早早脱身,就只带了两个侍从悄悄去了于淑妃寝殿。眼看着转过墙角就能进门,田从熙心情渐好,却陡然间听见两个宫女在转角那边说话。

“怎么?又没领到?”这个声音似乎是欣儿身边的大宫女秋蝉。

“没有,说是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不见人,可是没有皇后娘娘的令,尚服局就不肯发放……”

秋蝉就叹了一声:“外人都说咱们娘娘多么受宠,谁能想到,不过是想领几匹绸缎这样的小事,娘娘都办不到呢?”

田从熙大怒,跨步转过去问:“是哪个贱婢说不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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