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最后’，跟白启的论调，真是一模一样。”

慕少艾继续喝茶，语声悠悠，亦不知是无奈，还是嘲讽。

楚天的脚步，倏的停了下来。

“你以为，那个海胆头能做到今天这样，是因为他命好么？”

她的背影冷冷映在他眼底，清晰得不真实。良久，黑眸微微一眯，所有的波纹，完美敛藏。

“对。”

简单一字，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然而，不是。”

枝叶懒懒摇摆，在她脸上投落深深浅浅的阴影，模糊了眉目，只叶缝中偶尔漏下的阳光，无心流过，折射出眼底的光芒，蓦然锐利——

“他没有继承白家任何财产的权利，在现在的家也只能住到二十岁，时间一到就必须离开。这是他与父母的约定，也是他为了钢琴……所付出的代价。”

“这个约定的意思是，如果他到二十岁时还不能在世界琴坛斩露头角，让全世界人看到他的潜力和未来，那他就将一无所有……一个人，为了说服极力反对他走这条路的父母，在那样的年龄自己提出这种条件，你依然认为，他只是命好而已么？”

楚天微微仰头，任眼中落满了新叶的青翠，安静许久，方轻轻道：“‘金色大厅’……说到这四个字时，他是认真的。”

言罢再不回身，顺着石径离开了，唯留下身后茶香散淡，花影幽幽，满枝的水彩颜色，恍如童话。

石路在脚下蜿蜒，楚天默默绕过两丛高大的灌木，正神思乱飘时，忽然——

“啊……小心！”

身前传来的急急呼声让她蓦的归魂，下意识往旁一闪，堪堪避过了前方差点撞在她身上的轮椅。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朝轮椅上陌生的清秀少女歉然一笑，侧身正要走人——

“对不起……请问，你是刚看完里面的小画展么？”

见楚天点头，少女愉快地笑了起来，笑声明朗，竟不似出自那样文静的外表之下：“可以讲讲那些画给你的感觉么？从前我觉得自己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但是现在才发现，听到赞美的话毕竟很让人高兴——当然，如果你非要扔鸡蛋，我也会虚心接住的~”

…………

楚天诡谲地眨了眨眼，慢慢道：“……你该不是在说，里面那所有的画，都是你——”

“都是我画的。”少女的笑容愈加灿烂，仿佛故意藏起来的宝贝终于被有心人找着了一样。“我一直希望能在学校举办一次个人画展，这次终于实现了呢，这还要感谢少艾才是——”

那个熟悉的名字，毫无征兆地闯进楚天耳里，让她无由一怔，轻轻重复了一遍：“少艾……？”

“嗯。”

少女点了点头，悠悠道：“若不是他无意中看到我从前遗漏在美工社里的一张小画，若不是他欣赏那幅习作而找到了我，若不是他竟然就那样洞悉了我的愿望……也许直到我踏进鬼门关的一天，都实现不了那个梦想了……”

——鬼门关……

不祥的字眼稍稍惊动了正专心听她讲述的楚天，她的目光下意识一移，落到了少女覆在毛毯下的病腿上。少女不在意地笑了笑，轻快道：

“肌肉侧索硬化症。”

……！！

楚天立时失语。

“肌肉侧索硬化症，我有幸和霍金教授患同一种病。”少女的眼睛明亮依旧，听不出半分自怜自哀，却更让人怆然心惊。“很有可能我会死，也有可能奇迹发生，我和霍金一样活了下来。但是，只要我的手还能动一天，我便不会放下画笔……这样子，我会比较没有遗憾吧……”

她凝视着小路那被枝叶遮挡的前方，微微笑道：“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他，慕少艾。”

“为了我任性的愿望，他放弃了准备很久的一个策划，一切工作都要从头来过，真的非常辛苦。但是，我每次看到的他，都是笑得云淡风轻的样子，从容，温和，无比耐心，让我第一次觉得，跟一个男孩子在一起，竟然可以这样心灵安定。”

“以前，我很不屑那些‘王子’什么的，但是自从认识他以后，我才知道，世界上真的是有王子的，不是因为他多么英俊多金，而只是……那样温柔的善良，真的……无人可比。”

淡紫色的小花轻盈飘落，落在她发间，仿佛安静的忧伤和喜悦。少女拈下那朵花，淡淡的笑容悄然弯起在眉梢，颊上浅浅的红，映亮了眼眸。

楚天默然良久，终于抬头，笑意轻绽：

“呐，快去找他吧。”

悠悠走远，没有再回头，没有再言语，因为心里已知道，茶香散落处，定然有明亮的笑语，还有浅淡的温暖，四处氤氲。

世界上，就是有些人这么神奇，让堪堪零落的生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那只腹黑狐狸，是真的心怀千重城府，却也是真的……干净得不染纤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