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白启毕竟是白启而不是街上随便某个花痴。不出一秒,他已从一开始的惊艳中恢复了过来,并几乎与此同时意识到这个陌生的少女显然与某个刚和自己几乎打起来的人关系密切,于是,他以算得上伟大的涵养强迫自己朝她点了点头——尽管相当冷淡——算是打过了招呼。

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少艾终于轻轻咳了一声,脸色依然铁青:“我介绍一下,这位是——”

“我叫颜无缺。”

少女忽然开口,清冷目光一扬,正射进对面那双带着三分睥睨的褐瞳中,霎时,眼里似有冰蓝光芒一掠而过。

白启微一凛,异样的念头又一次掠过脑海——

那分明静如深洋的目光,为什么一眼之下,竟像能穿透人心?

唇轻勾,桀骜的笑无声扬起:

“白启。”

这个名字一报出来,空气立即变得不一样了。

尽管颜无缺依然一脸淡漠,但白启那一向粗大的神经却奇迹般注意到了她眼皮轻轻的一跳,半晌,平静开口:

“请问,你父亲是叫白炎么?”

白启眉毛微微一扬:“原来我家老头这么名声在外。要是被他知道了又不知道要暗爽多少天,嘁。”皱了皱眉,想到内心大大得意却仍要做道貌岸然状的爹,不由大感头疼。

“启明矿业集团的名声不仅是在东南亚而已。那——”颜无缺提起手中轻软背包随意挎在肩上朝出口走去,经过白启身边时淡淡送出一句:

“——我就住在你家吧。”

很多年后,每当白启想起这一幕时,依然坚定地认为当时自己看上去就像那被施舍了无上恩典的平凡路人甲,而淡然无波从自己旁边走过,甚至连一丝理所当然的表情都没有流露出来的颜无缺,一霎时闪耀着伊丽莎白女王的光辉,不动声色就让人——

囧到了。

雷到了。

拜倒了。

臣服了。

但,即使如此,终于在某一天,他忍不住问出了窝藏心中多年的疑惑——

“实际上,当时你跟狐狸那么好,又是扑克脸的未婚妻,为什么会住到我家?”

颜无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从水晶花洒中落到花泥里、枝叶上的水珠,头也未回:“答案,不是就在眼前么?”

白启疑惑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反复N遍后,终于,目光迟迟疑疑地停在了她手中的水晶花洒上。这特制的精致工艺品,在阳光下愈发剔透美丽,让人不忍移目。但若说只为了这样一种原因……

“……该不是就因为我家老头是挖水晶矿的吧……”

“答对了。”她俯身,小心地将那花洒放在了地上。

白启凌乱了。

果然,还是这种毫无起伏,理所当然的声音涮起人来最无敌啊……

它是如此的无敌,以至于当那句让人永生难忘的“我就住在你家吧”震响了空气时,他毫无悬念地被石化在了原地,只听到身后似隐约传来了某狐狸极轻,极轻的,长出了一口气的声音。

他神智清醒后的第一个念头是——

……我,果然被卖了……

此时,在地球更北端的另一个机场——

长着俩翅膀的庞然大物以与其外形极不匹配的灵巧动作滑翔着着陆了。飞机还在跑道上高速滑行,透过舷窗却已能看到跑道外大片大片整齐的白桦木,在灰蓝的天空下宁静伫立。

“啪”一声合上手中已将近尾声的书,楚天在狭小的空间里极不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心情却如氢气球般轻轻飘了起来——

“终于,到了。”

她低低自语,抬头一笑,似是对着天,又似只是对着极远处某个隐隐挂念的身影。

还记得那天,他送自己回家,在楼下一再欲言又止——一种在他那张万年冰山的脸上完全称得上波澜壮阔的神情——却终于只是淡淡一笑,挥手而去。但他不知道的是,那时的自己心中也正纠结万分,迟疑着——

要不要告诉他呢?关于明天开始的旅程。

最后还是算了。

一个人,才是我最习惯的状态吧。

尽管你在的时候,很快乐。

飞机终于停稳,楚天背着不多的行李随人潮踏进了机场。仿佛还是前一秒,耳边还能听到汉语,一瞬间就被乾坤大挪移到了鸟语纷飞的某地。楚天心情万分愉悦的,于是步伐也万分轻快的,沿显眼标识一路迈向出口,惊诧了一下三明治之天价,奇异了一下笔记本电脑之普及,感慨了一下欧洲人之有钱,她兴致满满地走出了最后一道玻璃门。

“那么——”她终于伸了个极度舒展的懒腰,笑容蓦的绽放:

“——维也纳,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