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沉默，再没有被打破过。少年静静绕过一道道迷宫般的楼梯回廊，终于停了下来。

面前，沉重的木门无声肃立，像那个男人一样安静，沉默……冷酷。

那个……男人。

何远浩收回了目光，看向怀里安静得不像她的小女孩，有些担心地蹙起了眉。

“宁儿？”

小女孩轻轻一挣，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向前几步，注视着那扇门，低声道：“浩哥哥……你是要去见爸爸么？”不待他回答，她无声地握紧了扇子，“宁儿和你一起去。”

何远浩微一怔，唇角微牵，蹲身扶住她的肩将她转向了自己，淡淡笑道：“不，宁儿，我要……自己去。”

何远宁没有再说什么，只垂下了目光，黯然道：“那，哥哥见过爸爸后，就又要走了么？”

……

停在她肩上的手无由一紧，半晌，何远浩轻声道：“我答应过别人了。除夕前……”他站了起来，推了推眼镜，终于转身，面对着那扇高大沉重的门——

“宁儿，我等一下就来找你。”

“那是对浩哥哥来说很重要的人么？”深紫裙摆轻旋，小女孩就这样静静开口。

何远浩刚走出一步，闻此不由停了下来。

“嗯。她啊……”

他微微仰头，木门上古意森森的纹饰安静地映在了眼底，却似浸染了少年心中小小的欣悦般，霎时有了盈盈生气——

她啊……

……或许是这世上，我最想守护的光芒——

“少艾哥哥也是对宁儿非常重要的人。”何远宁走到了楼梯口，俯身看着长长蜿蜒而下的阶梯，黑亮的大眼睛里光星晶莹：“少艾哥哥会喜欢上其他人，只是因为宁儿还没有长大。”

她朝前一蹦，跃下了一级楼梯，微一抬头，浅浅酒窝霎时旋起在雪颊之上，一瞬间，那笑容竟如灯下钻石，哗然绽放出千万种光彩，让人望之目眩——

“八年后，宁儿会让他爱上我。”

“宁儿——”

何远浩微微一震，目光一转，正见到小女孩优雅而安然地迈下楼梯，檀香扇洒开幽香一片。顿时，似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轻轻一拨，曾经许多隐隐的担忧忽一声消散，淡淡笑意不由自主牵起在唇角。

他的妹妹，不是一般人呢。

其实，他一直就知道。

何远浩移回了目光，注视着眼前沉光闪烁的铜门把，镜片上的反光一掠而逝。下一秒，他再不迟疑，抬手推开了门。

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暖洋洋的阳光有些慵懒地照在这宽敞明亮的书房里，静谧安恬。几件必要的家具尽皆典雅大方，简约而不失气度。何远浩静静站在这看似无人的房间门口，目光向右一转——

排排高大的书架整整齐齐地延伸进更深的空间里，一眼几乎望不到头。他没有犹豫，直接转身向里走去。顺着排排书架行走，太阳浅金色的光芒点点跃动在那些或新或旧的书脊上，与他远在中国的那间卧室如此相似。

——父亲，无论我再怎么排斥你，却终究抹不去那所有和你太相似的影子。

——其实，有时候，我还是会希望——

突然，他微微一震，停下了脚步，目光不由自主停在了左手边那两排书架之间。

身材颀长的男人正踏着梯子在书架上细细搜寻着，舒适休闲的装扮映着阳光竟有种难言的闲散意味。他嘴里叼着根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而轻快地一晃一晃。闻得声响，他下意识回头，清俊的眉顿时挑了起来，顺手拿下嘴里的东西——

“啊，远浩，你回来了。”

何远浩盯着他手里那物事——一根色彩鲜艳的棒棒糖——额角不善地一跳，却什么都没说，只推了推眼镜——

“父亲。”

空气，蓦然沉默了下来。

男人怀抱着一本砖头般的书慢慢从梯子上走了下来，悠悠道：“一个人在外面，还习惯么？”

“还好，谢谢您。”语声淡淡，如同没有情绪的机器人。

“见过你妈妈了么？远博、远致和小鬼头呢？”

“还没有来得及去见母亲。”心脏莫名一跳，何远浩微微垂下了目光。

他的母亲……温柔，善良，聪明的大家闺秀，出身名门，对父亲百依百顺，在孩子们和客人们面前永远微笑得美丽而端庄，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位最完美的贵夫人。可是……从小就在心底隐隐逃避着见到她的笑容，那么温雅漂亮，像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那，等下去见见她吧，她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很想你。”

何远浩无声地点了点头，离家近一年来第一次，心中竟闪过了一抹不知所处的愧疚。

男人终于站定在了地面上，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边走边道：“听说无缺去找你了？”

少年沉静的黑瞳轻轻一缩，下意识停了下来，半晌，冷冷道：“是的。”

“这看上去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远浩，我觉得……”男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书架旁狭长走廊的尽头：“……你似乎应该给我解释一下。”

何远浩闭了闭眼睛，偏头微一皱眉：“没什么好解释的，那是我自己的事。”

男人沉默了一下，竟没有再问，只轻轻转移了话题：“这次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

“除夕之前。”

“我猜，如果我问你原因的话，大概也是因为，这只是你自己的事吧？”男人的背影动也未动一下，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寂然无声。

森森寒意，悄然弥散，是少年再熟悉不过的冰冷愤怒。何远浩微一震，淡如深潭的眼睛霎时冷若冰霜：

“是的，所以与您无关。”

森寒之气蓦的凛冽，阳光的温度陡然间似降到了零点以下。

良久，男人轻轻开口，平静得一无波澜：

“看来，果然像我想的那样，再让你一个人待在外面不是个明智的办法。莫邪——”

“在。”

空气陡一波动，一道人影静静站在了父子之间。

“把少爷带下去，不许任何人与他接触，尤其是……索斯。”男人一字字说罢，顿了一顿，淡淡道：“当然，也绝不许他离开你视线半步，直到他把所有事情都想清楚了为止。”

在听到“莫邪”二字的一刹，何远浩终于震动，霍然抬头——

深紫长裙如独舞夜中的死亡镰刀，完美地勾勒出了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身。纯黑长发直直垂落腰际，幽邃刘海齐齐停于眉下，更衬得面前那张几无瑕疵的脸苍白似玩偶。少女轻一躬身，声音竟是惊人地软糯动听：

“少爷，请恕莫邪无礼。”

紫黑瞳眸中幽光一闪，纤长身影蓦的向前！

下一秒，何远浩的身体僵硬了，重心顿时前倾，却正被轻轻收回手的少女接在怀里。莫邪转身又朝男人鞠了一躬，带着失去意识的少年悄然无声地消失在了房间里。

男人悠悠抬手，翻开了书本第一页，顺手将棒棒糖放到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