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39;妓女不养半月闲#39;。旧社会的妓女,一般都是十三四岁进妓院,十四五岁开包。一进妓院,学点让客人开心解闷的技艺,烫过头,便开始卖青倌盘子。妓女们白天端盘子、出条子,晚上留客,金钱流水般地装进老鸨的腰包,可妓女们即使挣下金山银山,也满足不了老鸨们的钱欲,妓女是他们手里的摇钱树,摇来的钱一分也甭想落在树根下。为防止妓女留下体己钱,他们给妓女们定做的衣服上没有一个口袋,妓女屋门、橱子的钥匙也由老鸨掌管,趁妓女出条子或到别屋卖盘子时,老鸨便翻箱倒柜,仔细清查,连屋里每一块砖都要翻开看看,妓女们有句形象的话:#39;在我们这屋,老鼠下几个崽儿老鸨都知道!#39;所以唱戏的说杜十娘有个什么#39;百宝箱#39;,我们根本不信。

每天早晨,送走客人,妓女便开始梳妆打扮。我们每天端二三十个盘子,晚上留客。劳累、失眠折磨着我们,全凭涂脂抹粉遮盖憔悴的病容。

早饭后开始卖盘子,妓女们聚在营业楼前,让陆续进来的客人挑拣。凤仙、仙鹤这些红姑娘一般都有常客,不等她们下楼,嫖客早挤满了屋子。那些候选的妓女都盼望嫖客选中自己,好给老鸨挣点钱、得点宠,慢慢走红。她们更有一个后顾之忧,哪一天接不到客,就像街上玩的猴子没钻罗圈一样,要遭受皮鞭的毒打。所以,一个个站在显眼的地方,客人一到,有的#39;飞眼吊膀#39;,有的卖弄**,争先恐后往前站。在这些妓女群里,有一个雏妓恰恰相反,她呆呆地站在后面,瞪着一双惊愕的大眼,看着这些献媚求宠的姐妹们,这就是头一次被赶上接客场的我。胖女人给我吃过一剂剂麻醉药、汤,今天终于把我驱逐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来了。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高个子老头,他的脸黄膘膘的,蓄着雪白的山羊胡子,看上去有七十多岁。一看接客场有那么多上市的妓女,眼睛就亮啦,就像相面先生一样,向妓女们挨个扫瞄。

我心里又惊又恨又怕,暗骂道:#39;这个老怪物,快入棺材了还来逛窑子。你孙女恐怕也都这么大了!#39;我生怕他看中了我,便缩在后头,转过身去。

谁知越躲越惹眼,这些整天逛妓院的老油子,一般都有这个经验,越是雏妓、**、漂亮姑娘越在后面,所以他偏偏看中了我。

白胡子老头向我一指说:#39;我就要这个背着脊梁的姑娘!#39;

茶房王妈忙殷勤地喊:#39;秋芝接客哪!#39;接着把装有糖果、烟卷的盘子递给我,摘了挂在营业楼前我的名牌,这是妓院的规矩,等到嫖客走了,牌子又挂上去了。

我领着老头,来到为我们设置的一间待客室。我心里像吃了一只苍蝇,咽不下、吐不出,腻歪得厉害:你们这些阔老,闲着没事寻开心,我今天要让你这棺材子当猴耍了!

老头坐在我对面,先让我给他嗑花样瓜籽,我按学过的花样做了,当瓜籽仁儿从我嘴里飞出时,他像个扇着翅膀的乌鸦,张着大嘴接进去,配合得是那样协调。

他满意地哈哈笑着,让我坐在他怀里,给他点花样烟。我只好照办,刚要给他拿烟,他却按住我的手,在我怀里**起来,一边摸,还一边浪笑道:#39;真是个小雏儿,都没有发起来!#39;说着,又从上往下猥亵起来。

我气急了,一个鲤鱼打挺跳到一边,呼呼喘着气,真想骂他几句。

这老头却不急不恼,又冲我招招手道:#39;来呀,快给我点花样烟啊!#39;

我强压怒气,又顺从地坐在他怀里,像学练的那样,横叼着一支烟卷,嘴对嘴地递过去。

我刚凑到他对面,只见他张开那只剩几颗黄牙的大嘴巴,一股刺鼻的口臭喷过来,熏得我头昏目眩,一阵恶心,差点把那支横叼着的烟吐出来。我马上意识到,我现在是挂名的妓女,妓女就不能凭自己的好恶起厌,不能挑拣老少丑俊,只能曲意奉迎,任何违拗只能招来无情的惩罚。我只好忍住烦恼,嘴挨嘴地把烟递过去,让老头子横着叼住。

下一步就该贴住他的腮帮点烟了,老头子美滋滋地眯上眼,像躺在理发馆刮胡子一样,静静地等待着我伺候。

又一阵恶心涌上我的心头:#39;他凭什么这样欺负我!#39;我心里一发狠,决心要惩治一下这个造孽的老怪物。

我把嘴贴在他腮上,叼住烟的一头,大胡子扎得我生疼。我#39;嚓#39;地一声点着火柴,伸向烟的另一端,火柴挨近烟头时,我故意扬了一下,点着了他的山羊胡子——那胡子挺有油性的,燃烧起来,冒出一股难闻的糊臭味儿。

老头子疼得一激神,睁开眼,猛地一窜,把我甩在地上。他气红了眼珠子,举手向我恶狠狠地打来。我早有准备,凭我在华迎剧院学的武功,用胳膊往上一格,把老头子的手架了回去。

老头子气得暴跳如雷,张着只剩半边胡子的大嘴,豁着几颗黄牙,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顺手把桌上的暖壶、茶杯、盘子、花瓶统统打落在地上,只听#39;乒乒乓乓#39;,屋里的摆设连摔带砸,打得粉碎。这就是平时常说的#39;砸窑子#39;。嫖客来逛窑子,妓女有一点打发不痛快,他们就来这一手,妓院倒了霉,老鸨子要拿妓女出气,所以妓女们最怕#39;砸窑子#39;。

胖女人听声音不对,连忙赶来。那老头的气正没处撒,见到老鸨,二话没有说,冲她#39;啪、啪#39;就是两记耳光。胖女人的脸被打得肿起来,一看老头烧剩的半边胡子,心里就明白了,知道输了理,不好发作。平时,这个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和警察局串通一气,碰上输了理的嫖客她比谁都闹得凶。今天刚让我开张就遇上这砸锅的事,她只好耐着性子,笑着赔礼道歉。

老头子痛骂、训斥了一顿,悻悻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我忽然灵机一动:#39;不能放他走,要设法捞回本钱,挽回面子,这样放走了他,肯定会挨鞭子的!#39;

想到这儿,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拦住老头,#39;扑通#39;一声跪在地上,嘴里念叨着:#39;好心的亲爷爷,都怨俺一时粗心大意,伤害了您。您不给钱,俺就要挨打受罚,没法活啦!#39;我又是鼻涕又是泪地恸哭着,拦住他不肯起来。

老头子被缠得没有法了,叹口气说:#39;唉,今天算我倒霉!#39;说着,掏出五块钱,放在桌子上。

我心里一阵高兴,可转念一想:#39;不行,她不给砸窑子的钱,老鸨也饶不了我!#39;

于是,我仍旧不起来,抱住他的腿,哭得更厉害了。

老头子觉得奇怪,问:#39;你端一个盘子不是五块吗?怎么还要闹?#39;

我哭着说:#39;亲爷爷呀,你可要救人救到底,为人为到家呀,你只给我的盘子钱,不给砸窑子钱,妈妈也饶不了我呀!#39;说着,又#39;呜呜#39;地哭起来,泪水滴湿了他的鞋袜。

老头子被这软皮条似的纠缠弄得没法,只好又添上五块,连连叹息着走了。

等他走后,我才站起来。我觉得这回将功补过,也就没有事了。不想胖女人拿起钱,冷笑两声,一把揪住我的脖领子,就往后拖,并声色俱厉地数叨着:#39;你头回接客就给我惹祸,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39;

这时,多亏凤仙、仙鹤二位姐姐闻讯赶来,一齐跪下求情,才免去一场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