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神经”的前半生(一)我的这篇文章的标题之所以要这么写,因为刘“神经”满刑的时候已经40岁了,一个人活到40岁可以说算是过了半辈子。刘“神经”生命的40年历程里,有25年是在监狱里度过的。

他是监狱里的传奇人物,他代表了那一些刑期特长的犯子,因坐牢时间太长而养成的人格特点,读懂他,就是读懂了社会的另一个人群,就是读懂了生命存在的另一个方式。

世人认为,人的生存条件不能离开水、阳光和空气,人的精神生存条件离不开爱和被爱。刘“神经”从14岁开始,他生命的三元素已不存在了阳光,他却顽强的生存着,他没有爱,也没有被爱,他却仍然是活跃的。

生命和精神的极限往往超过我们的想像。当一个有了失意和挫折的时候,当一个已不重视自己生命的时候,当一个人得知有一个刘“神经”还活着的时候,我想,世上已不存在什么失意和挫折,生活在自由空间的人生命是很灿烂的。

刘“神经”这个人并不神经,他的大名叫刘生进,把他的名字换为“神经”并不是大家要用“生进”这个谐音,而是他机灵过了头,在机灵之上再也找不出一个再好的词来形容他了,干脆就用了“神经”这个词来称呼他.在劳改队,在这个最适应他生存的一个家,他不存在任何困难,他的困难就是满刑之后,“自由”让他难以迈开脚步,当他走进“自由”的时候,他太陌生了,他离开自由时,他还只有14岁,他还没有看懂蓝天白云之下的一草一木。

我想细细解释一下刘“神经”的“神经”两个字。“经”在劳改队经常被提到,一个人玩别人手脚的时候,可以被称为“经”多,一个在给别人找麻烦的时候也可以被称为“经”多,一个人装病抗劳的时候,一个人被他人嫌弃的时候,总之,一切被认为让人不能满意的言行均可被称为“经”多。刘“神经”的“神经”应当不含贬义,因为他的“神经”已超越了“经”的范畴,他把“经”变神了,变的可笑了,变得让人接受了。

2003年6月,刘神经在我们监狱入监队时,我已早他一期从这里毕业,我从入监队毕业后,仍在入监队这个小院子里服刑,做新犯子。我和他是两个编制的单位,一幢平房半头住着入监队,半头住着我的单位——三分监区。

刘神经是在入监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人。

按理说,入监队的新犯子是必须走队列的,除了特别的老弱病残外,其他人是没有任何理由逃避的.然而在监院里,我就经常看到这么一个人。他是健康的,当别人在走队列的时候,他却倒在草地里吸烟。认识刘神经也是从这里开始的。刘神经总是大度和大方地和老犯子们打招呼,无论熟还是不熟。

第一次被他喊住闲聊时,他就像我的一个很熟的人一样,谈的是我似懂非懂的劳改队经典语言,从他的言论中感到有一份关心存在,想不去熟悉他都不行,不过,那个时候他的名字叫刘生进,还没有叫他刘神经,他很会炒作自己,三五天时间,没有不知道刘生进这个人。

入监队是接受新犯子入监训练的一个地方,我们看到的西片中总把军队的训练营称为魔鬼训练营,监狱的这个训练营应该称做什么呢?一个字——苦,他是苦地方,几乎每个新犯子都会感到这个地方苦,每个新犯子都用规范的言行和压抑的神情对待入监生活的每一天,独有刘神经他的自由和放纵与入监队的管理格格不入。

他是一个滚过两板的犯子,他是一个已坐过二十年牢的人,他是一个入监后口口声声喊着要逃跑的人,他又是一个口口声声喊着要自杀的人。这一切,都使他成了一个特别的人,成了一个干部不敢施压,犯子不敢小看的人。

他入监时,他带来了一本日记本,这本日记本有大概十页写有东西,这些东西是他在看守所时请人帮助写的。

他很喜欢这个日记本,这个日记本记录着他的想法和世界观,因为这个日记本的存在,他似乎也觉得他是一个很有品味的人、也是一个有文化内含的人。

从入监之日起,他的这个日记本就在入监队中被广泛传看。犯子们也看,干部也看。

犯子们看了又笑又摇头,说他胆子太大了,什么东西都敢写。干部们看了表情严肃,但严肃的表情下露出一点点欣赏的味道,至于他写的什么,那个时候他也准备给我看,我因为当时其它心事较重,也没有精力去看,我拒绝了。我拒绝看他的日记时,他露出一脸的遗憾。

因为我当时的个人特殊情况,我没有打算跟刘神经走的更近,所以那个时候其他人都比较了解刘神经,而我更多的是听到他的故事。虽然我与刘神经走的不近,但刘神经这个人,不了解他都不行,他时时刻刻都在自编自演各种闹剧,这些闹剧又不得不使人去关心他。

新犯子才入监时都很老实,因为不懂这里的规矩,还有组长们的绝对权力,组长们对他们时常发出yin威。严格而繁琐的规矩和来自人为的压力,给人的行为和思想都戴上了沉重的镣铐.和刘神经一起到入监队的犯子,个个都体现出被驯服的样子,刘神经从到入监队的第一天起,他跟别人不一样,他没有打算老实过,他总是活跃的,尤其是对待那些“歪”得很的组长们,他不像别人那样低声下气。

对刘神经的“油”(油:劳改队俗语,指那些言行无拘无束的人),让组长们看到很不舒服,组长们绝不允许一个才放监的新犯子,能跟他们平等说话,不允许新犯子的每一个行为不经他们的批准,尤其是带刘神经的那个组的组长。

组长是老犯子中所选出来的“精英”,正统一点说,就是那些改造较好,又当过兵的人,才能到这个岗位,但事实上不同,到这个岗位的服刑人员都是“破例”的,他们上岗无须那些苛刻的条件,只要有一个条件就行了,这个条件不好细说。

组长的特权可以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也可以从他们的言行上看出,更能直观地看出的是他们在监室里的居住条件。

一个监室满满的住着二十八人,上下铺,床挨床,如果一个监室完全隹满的话,是可以住三十二个人的。可是组长占了四个人的铺,组长睡一个单人床,床前摆着一张办公桌,办公桌配有一张办公椅,这只是在居住上体现出的组长特权。

在生活上,组长还配有“秘书”,“秘书”帮其写写画画。另外,组长还配有一到两个“水板”,专门从事给组长洗衣、打饭、洗碗等活。一个霸道的组长就是一间监室的“皇帝”。当然,还是有个别组长是不错的。

刘神经的那个组的组长应当还算可以,平时不太张扬。可刘神经的表现让他有些不能接受。刘神经总在学习时找人讲话、抽烟,走队列时装跛,他人也穷,生活上没有东西对组长来进行恭维。所有这些,使组长对刘神经感到厌烦。

有一次,刘神经犯了一点小错误,无意中损坏了监室里的白炽灯,组长罚了他,让他在监室内的走道里罚站。刘神经愤愤地按组长的要求做了。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个地方以硬碰硬的结果。

被罚站的当天夜里,刘神经就找了一把旧牙刷,他“偷偷摸摸”地麿,要把牙刷磨尖。说是“偷偷摸摸”,事实上是他故意做的鬼样,只是故意不让组长看到,他并不避其他人,他还专门在人多的时候磨,一边磨一边说:“老子要林XX(组长名)去死。”做个一副仇深似海的面孔。

一把牙刷要磨尖,只需一会的时候就可以完在,他却磨了两天。他在有故意拖延时间,不是真的想去把林XX杀掉,他是想留出这个时间让人向林XX通风报信,想把林XX给吓倒。

确实,有人向林XX报告了,林XX又向干部报告了,干部把他磨好的牙刷没收了,他也被叫到干部办公室,被干部厉声喝斥。在看守所时,刘神经都已被定为顽固、危险份子。如果在这之前,他没有被定为顽固危险分子,他少不了吃一通皮肉之苦。

刘神经想杀林XX的消息很快被传出去了。刘神经在犯子们中的印象升了一格,大家觉得他有量。在监狱这样的环境里,绝大部分人没有量,他们希望自己有量,没那个胆,看见别人有量,他们佩服。刘神经的这一行为,为自己奠定了走向“顺”的基础。

刘神经给组长搞了一次下马威之后,组长对他好多了。说是好多了,只不过把对他的态度升了一格,升到和大家一样了,但刘神经不这么想。他觉得和大家一样不行,他要的是礼遇和被尊重,他再次把磨牙刷的戏演了一遍。

他这回磨牙刷,再也不背着组长磨了,他磨的速度更慢,一把牙刷被磨尖了又磨,嘴里时常小声与大声交替着对人发出声音:“老子还是不舒服,要搞就搞死。”他要搞死谁呢?他没有点名,最怀疑要把自己搞死的人就是组长自己了,那些平日跟他平等相处的新犯子没有怕。

组长心里害怕。但他这回再不去报告干部了,他知道,报告不起多大作用,最多是干部把刘神经再喊去训斥一顿,训斥完了,他的危险就更大了。他想,他同刘神经同住一个监室,真正哪天晚上,趁大家都睡着的时间,刘神经一想不通就可以用这把牙刷把自己的生命结束。

刘神经把牙刷磨得短了大截,再不能磨了,再磨下去就起不到应有的作用了。刘神经发挥出了头板监狱里磨练二十年所得的“耐性”,牙刷不磨了,他一有空就拿着磨好的牙刷把玩弄,而且故意经常在组长的面前玩弄。

组长是入监队里有面子的人物。他心里再害怕,他怎么又能向刘神经低头呢,但是,对待刘神经这种人物,他确实不好对付,他担心害怕,他必须解除这种恐惧,最终,他第一次向自己管理的新犯子低了头,他绝定和刘神经单独谈一次。

在入监队,能被组长叫去单独谈一次话是很荣耀的事情,有的犯子把组长比喻成“二干部”,能成为组长信任的人,在入监队的生活将变得相应宽松。

这天,组长把刘神经叫去谈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