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一连按照编制的称谓是团一营所属炮兵第一连,因为二营三营也有炮兵连,按照一二三连长幼有序的分开。

炮兵连是步兵营配属重火器,不是车拉马拽的大炮,而是肩扛手提的小炮。一种是八二迫击炮,隔山吊炮打人的那种,一种是八二无后坐力炮,专打碉堡和防御工事。这些武器在大规模的战役中显得无足轻重,但是,如果在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中,其独特的作用和影响,是其他武器无法替代的。

分到炮一连的老乡还有三斗、关三,贾宝红和武建社。尽管以前不认识,毕竟是一个车皮拉来的老乡,心里没有隔阂,几句话感情亲近了。

黄宗平去营部办手续,拿档案,把几个兵放在连部门口。

刚到连队,一切感到那么陌生,一切又那么熟悉。那些老兵新兵,好像早见过,打过交道,一起学习生活。坐在连部前等待分配的功夫,刘宏伟眼睛四处转悠,看到连部前三棵大树。第一棵是杨树,第二棵是杨树,第三棵还是杨树。第一棵杨树水桶粗细,枝叶茂盛。第二棵小了一圈,看上去娇小玲珑,好像一个女人依偎在丈夫身边。第三棵只有碗口粗细,上面一些枝桠枯死,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连队是一排蓝钻蓝瓦的平方,三个排的宿舍,连部,还有战备库,里面放的是战士多余的衣服鞋袜。每周开一次,兵们可以将自己的战备包拿出来,换洗衣服,收藏或拿出自己需要的东西。连部前七八棵水泥桩,一根粉条粗细的钢条穿梭期间,这是连队兵们晒衣服的架子了。

连队前面有一南北方向的座二层小房,是营部食堂。和连队的房子呈“t“字型坐落,显得拥挤别扭,让人感到以大欺小的感觉。营部食堂后面是机枪一连的伙房,营部和机枪一连伙房的左边是炮一连的食堂。一营几个连队的食堂和二营几个连队食堂一样的样式,一条水平线上,远看如连排别墅一样,近看似如阅兵的方阵,整齐,气派。

一个老兵走过,身上的绿色军装泛出了白色,领子露出几根衣线,电线**的线头一般。三斗说:“估计这人至少当了三年兵,看他身衣服破成了啥。”

“三年?至少四年。不信,问问他。”

刘宏伟站起来,对着老兵喊道:“班长,几年兵了?”

老兵停下脚步,歪着头,笑着看着眼前的几个新兵,更为确切的说,是看着比他高了一头的这个有点憨的刘宏伟:“新兵同志,你应该先敬礼,后报告,这是一个军人最基本的礼仪礼节。”

刘宏伟脸有点不自然,火烧火燎的感觉。他直后悔自己的冲动,干嘛非要露这一鼻子。他急忙把所有的微笑和蜜意堆满脸颊:“对不起,班长。我就是想问你当了几年兵。”

连部通信员走出来,对老兵说:“乔班长,这是刚到的六个新兵,连长让你带回去分一下。”

三斗偷偷捅了刘宏伟一下,刘宏伟心跳加速了,几个人似乎都能听到。“俺的娘,这么不小心,一来把班长得罪了,真他娘的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乔班长满脸疑惑的看着刘宏伟,然后又从其他几个人身上溜了一边,一摆头,对大家说:“跟我走,去一排。”

一排就是新兵排。在三九团,每年新兵入伍直接分到各个连队。连队会腾出房子,将这些新兵集中住宿,参加团里的新兵训练。不像其他部队,新兵训练是专门集中到一个地方。

按照连队编制排序,炮一连的新兵排就是营里第五新兵排,代理排长是黄宗平。

黄宗平真实身份是炮一连一排的一班长,不是干部。他今年当兵整整八年。

黄宗平运气一直不好,他当兵的时候,部队还能从士兵中直接提干,可连队老兵多,好兵也多,论资排辈没他的份儿,他一直想提干,却总是阴差阳错的没成功。三年前,部队终止直接提干,黄宗平文化水平不高,靠军校希望渺茫,想转个志愿兵,僧多粥少,连队名额有限。至今未能如愿。去年家乡出台一个新政策,只要战士在部队服役八年以上,回家也能安排工作。这让他咬着牙坚持到今天。

黄宗平的军事才能和他的身材一样精致巧妙。号称是全军第一神炮手。这里的全军不是全中国的军队,而是他所在的这个铁军部队。全团三个炮兵连,十八个迫击炮班班长,他是难以撼动的老大。在集团军迫击炮比赛,拿冠军也是常事儿。如果他没有拿第一,说明连队肯定有事儿发生。没有拿第一只有两次,一次是他结婚,一次是老连长转业。

走进新兵排,黄宗平把腰带解下拉扔到**,刘宏伟看到木头高低床下铺。上面一床泛白的军用被子,棱角横竖一条直线,像是刀刻斧斫一般。毛巾也是方块,铺面平整如席。

三斗还是老家的习惯,把自己的行李往**一扔,就像躺在黄排长的**,被黄宗平不客气的扒拉开了。“要保持内务整洁,懂不懂?”

提前来的新兵外出买东西回来了,是两个班长带队去的军人服务社。黄宗平便对着几个班长喊:“三个班长都过来,把新来的兵分一下。”

然后拿出一个本子,对着刘宏伟等人说:“把你们的基本情况登记一下。”

刘宏伟愣了愣神,没明白什么意思。旁边最先过来的一个穿着的卡军装的高个老兵说:“就是把你们的姓啥名谁那里人写一下。”

关三先写了自己的名字,学历填的是高中。刘宏伟是最后一个填的,等他填完花名册上的内容后,刚才说话的老兵拿着花名册看了一遍后对黄宗平说:“排长,这个刘宏伟给我们班吧。”

黄宗平邪了他一眼:“老汪,你这土财主算盘打的不错。这么好一个苗子,给你们无后炮就是浪费。还是把武建社给你们吧,看他写字费劲八叉的样子,个子像竹竿,正好可以当观察兵。”

黄宗平将刘宏伟六个人分到新兵排三个班。刘宏伟和关三分到一班。三斗和宝红分到二班,武建社分到了三班。一班二班是迫击炮排,三班四班是无后坐力炮排。

那老汪是三班长汪有财,山西运城人。他对黄宗平分兵计划有意见。“老一,你不能把好兵都挑走。一班是个尖子班,也不能啥好吃的都让你,其它班也得照顾到。”

黄宗平道:“又不是给我姑娘挑女婿,成了自己家私有的。都是为我们,老七,自己亲兄弟,不要分那么清楚明白干嘛。”

“亲兄弟才要名算账。要是来了兵我先挑,如何?”黄宗平现在是代理新兵排的排长,对于这个部下也感到有点棘手。汪有财是他的部下不错,是暂时的,三个月后新兵训练结束了,他们都是班长,平起平坐,不服你没有办法。他就坡下驴似的表态:“行,行。今天夜里那批山西兵来了后你先挑。”

刘宏伟憋了半天,问黄宗平:“排长,我要去撒尿,怎么去?”

“难道要我开车送你去?”黄宗平反问道。

“你不是说我们是摩托化部队,骑摩托去吧。”刘宏伟听接兵的黄排长说过的一个笑话,说他们是摩托化部队,上厕所都是骑摩托去,信以为真。

“你等着,我去给你找摩托去。”一班班长乔大宝戏谑,转身要走的意思。

“新兵蛋子,毛病不少,还要骑摩托上厕所。快点跑步去吧。”二班长史青川骂道。刘宏伟放下手里的包裹,跑步去了连队后面的大厕所。

黄宗平在后面笑道:“我的兵,你们不要这样挑剔找茬。”

史青川道:“老黄,你挑兵挑了几个月,就弄个这样的活宝来,你是不是眼睛长了什么东西了?”

汪有财马上报复:“这几天跑马太多,身子虚了,头晕眼花了。”

刘宏伟回来了,看到几个班长你一句他一句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问黄宗平:“排长,谁家的马跑了,让三斗去,他最会料理牲口。”

几个班长竟愣住了,不知如何接话回答。乔大宝骂道:“兔崽子,不管今天谁家的马跑了,与你都没有关系。你的事儿就是今晚值勤。”

刘宏伟不知道什么是执勤,很高兴的走开。副班长牛生命过来了,低声说道:“执勤干啥你知道吗?”

刘宏伟摇摇头。

牛生命笑道:“就是夜里起床给新兵打饭洗碗。今天晚上听我命令,什么时间叫你起床,麻利一点儿。”

刘宏伟点头应允。心里还挺高兴,感到自己比其他新兵有面子,刚来第一天就被委以重任,担任执勤任务。不过,没用多长时间,他知道这执勤不是什么好活儿了。

夜里,兵们睡的正香。好几天了,在火车上折腾,没有睡踏实过,今天头一挨床,很快进入了梦乡。半夜时分,贵州兵来了,牛生命推推刘宏伟:“起来,去炊事班打饭去。”

刘宏伟被哄起来,到炊事班端面条,三斗拿碗筷。贵州兵吃惯了米饭,吃面条犹如母鸡叼蚯蚓一般,竟不知如何下嘴。矮壮结实的李国臣端着碗,将面条一根根的高高挑起,仰脸张嘴,将面条慢慢往肚里吸。脖子伸的老长,脸憋的通红,公鸡打鸣一样,伸长脖子才能将一根面条吃进肚里。

“锤子,老子要吃米饭,咋给老子弄点面条,难吃死了。”李国臣在骂。史青川在后面踢了一脚:“你以为是回你老娘舅家,想吃啥给你做啥,连队是大锅饭,不要那么多毛病。”

李国臣端着饭碗一边吃去了,动作很快。

天快亮,山西兵来了。刘宏伟躺在被窝里,牛生命连续叫了三遍才起来。他不起来不行了,牛生命急了眼,要踹他。

又是面条。刘宏伟端面条回到新兵排,铝盆太烫,差点失手打翻。着急中,将铝盆摔在桌子上,两个大拇指不小心伸进面条里。”

“你在面条盆里洗手拿,怎么让人吃啊。”说话的是一个新兵,个头和刘宏伟差不多,白净,大眼,很精明的样子。

刘宏伟呵呵一笑:“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烫手吗?”

“你的手脏兮兮的,不知道洗没洗,这饭我不吃了。”

乔大宝过来,对那兵喊道:“韩振山,就你毛病多,不吃站一边去。”

刘宏伟知道了韩振山,看了他一眼,心里骂道:“爱吃不吃,老子不会求你。”

山西几个兵一到,新兵排算是到齐了。炮一连共有36名新兵,五省八个市县。第一次和这么多山南海北的年轻人生活在一起,各种奇闻怪事就来了。

连队是一个排住一间房,说是一间,面积有40多个平方。里面是两截圆拱门隔断,形成三个套间。排长住在门口的单人**,三个班住三个套间里,中间是排里开会学习的场地。刘宏伟的床在最里间,每次进出都要受到穿过新兵排。刘宏伟在进出的时候,用眼神有意观察一番,把真个新兵排情况看了一边。

兵们很快分拨。城镇兵在一起,炫耀自己所在的城镇的亮点。成都兵说的是吃,他们老家小吃很多;大同兵牛的是煤。韩振山吹嘘说,家里做饭没烧的了,掂把铁锹挖几下就是,不耽误做饭。天津兵夸的是包子和麻花。张家口的几个兵没有东西可吹,夸耀自己家乡的牛羊肉如何好吃。宁夏甘肃兵们听后不干了,黏着张家口的兵争论,谁家的牛羊肉好吃,差点打架。

农村兵常堆在一起,说着家乡话,想着家乡事儿,半躺半卧在**,一起唱《十五的月亮》,唱着说着开始想家,有人开始流泪,有的低声抽泣。这种情绪传染给其他老乡,传染给其他新兵,新兵排情绪低沉起来,连唱歌都像是在哭。黄宗平知道了,急忙召集班长开会,给他们下命令:“没事儿要找事儿,不让新兵闲呆着,实在不行带着他们去营房外跑五公里都行。”

新兵们累了,没时间呆在一起聊天了,也就顾不上想家了。

城镇兵在一起,谈论的是国家大事,世界发展趋势。一说国内,他们就说北京的事儿。韩振山的父亲去北京开过会,带着韩振山去的。韩振山给几个贵州兵说:“北京的马路可干净了,连一粒煤灰都没有。听说每天有环卫工人用抹布擦几遍。”

李国臣反驳:“那么宽的马路,要多少人才能擦一边。吹牛逼。”

韩振山讥笑他:“不是你们县城那些马路,遍地是驴粪马粪,只能用布兜粪铲,用多大的抹布也擦不干净。你知道,北京是首都,那抹布特大,一次就能擦一个平方,知道吗?像我们宿舍这么大的地方,只要来回两下就擦干净了。”

李国臣没有去过北京,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擦地的抹布,只好不说话。

韩振山爱讲美国黑人故事,讲英国贵族,讲非洲森林,讲澳洲袋鼠,把老兵们讲晕了,津津有味的听着,忘了抽烟,直到烟把手烧疼。

刘宏伟特别讨厌这个韩振山,还有那几个城镇兵,就象这几个城市兵都讨厌他一样。只从那天晚上因为吃面条烫手问题,两个人结了仇,互相看着对方不顺眼。韩振山讲国际国内形势,经常捎带着讥笑一下几个农村兵,取笑刘宏伟是土老冒,见面叫他去煮香蕉。这是刘宏伟在刚到部队时闹的第一个笑话。排里20多个新兵到齐后,正好是1985年的元旦。排长经不住几个班长的磨济,掏20块钱搞一个联欢晚会。让刘宏伟陪着一班长去固城购买联欢会所用的东西,就是这一次,刘宏伟平生第一次见到了香蕉。

刘宏伟当兵前从没有吃过香蕉,菠萝、芒果之类的热带水果,当兵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香蕉是在电影上,那是老版本的电影《红色娘子军》,当那个不听话的孩子被他母亲送到学堂,接过母亲送上来的香蕉大口往嘴里塞时,刘宏伟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刘宏伟嘴里连续咽了几口吐沫,这就是传说中的香蕉吗?在回家的路上,几个人还在讨论电影里的情节,为那个抱着木头人做的丈夫妇女而叫屈,为她后来参加红色娘子军而自豪。三斗突然来了一句,“你们说,那香蕉是煮熟的或是长熟的?”

韩海说:“肯定是长熟的,象甜瓜一样,长不熟怎么能吃呀?”

刘宏伟说是煮熟的。其实,他也没有吃过香蕉,只是凭感觉。他说香蕉摘下来后放在家里,就象我们这儿的红薯土豆一样,在锅里煮熟才能吃。几个人走着争着,为香蕉是煮熟的或是长熟的争的差点打起架来,可最终谁也说不服谁,因为大家都没见过,更没吃过。到今天刘宏伟还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香蕉也象红薯土豆那样煮熟才能吃。

那天,他拿着黄宗平的20块钱卖来几斤香蕉、苹果,还有花生、麻花、瓜子等食品摆在桌子上,他问黄宗平:“排长,这香蕉到那里去煮?”班长没有反映过来,问他:“煮香蕉,为啥煮香蕉?”刘宏伟说,“香蕉不煮熟怎么吃呀?”

黄宗平没有反映过来,说:“煮什么,扒开皮吃就行了。”

旁边的韩振山开始嬉笑:“你以为是你们老家的红薯,要用锅煮。香蕉扒了皮就能吃”。从此,香蕉煮着吃成了新兵们的笑谈。而每次最能让刘宏伟脸红脖子粗的是韩振山,经常奚落他,越是人多领导在的时候,他偏要说出来讥笑,弄得全营的新兵都知道了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