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壮脸都吓白了,一路小跑来到段俊平面前:“团长,出了一发哑弹。”

段俊平脑子也一片空白:“哑弹,咋会出了哑弹。”

炮兵打靶,最怕出的就是哑弹。出了哑弹,意味着必须进行人工排险。想方设法将哑弹找到,挖出来销毁。这一系列动作,都要兵们与死神打交道,谁也不知道,哪一秒钟,那颗哑弹会突然说话发飙。

段俊平着急,烟也忘了抽,知道灼了手,才把烟头扔掉。

“真是邪了门了,怕鬼就来神,怕啥偏来啥。”

部队不怕抢险救灾,不怕卫国杀敌,浴血沙场,就怕出事故。一个单位,无论你工作干的多么出色,只要出现一个事故,特别是亡人事故,不仅这一年白干,你会成为上级领导机关经常挂在嘴边的错误,直到比你影响还要大的新事故出来,你才能被上级领导机关慢慢忘掉。

前年,团里开展军地两用人才活动,请来地方一些泥瓦匠,木匠,油漆匠,裁缝,还有一些杀猪宰羊的屠夫们,到连队给士兵传授技艺,为的是让那些来自农村的士兵退伍后好找谋生的技能。团里花了大笔的钱,费了好大的劲儿,折腾一年多的时间,才把这项工作培育成熟,得到了军师以及军区首长给予了肯定,这一做法很快在全军推广。

开经验交流大会的时候,北京总部一位独臂上将来到团里,先是阅兵,后开会做报告,给团里的军地两用人才工作给予很高评价。总部首长的到来,上至团长政委,下至连队官兵,就连那些菜地猪圈里那些兵们,也把战备包里平日舍不得穿的新军装翻出来穿上,乐呵呵的,好像要当新郎官一样。

乐极生悲。总部首长还没有回到北京,团里给上将开阅兵车的志愿兵家属来队,要到固城车站接站。他想给老婆孩子显摆一下,用总部首长阅兵的车接站,多么荣耀的事儿。

当他美滋滋的接上老婆孩子,开车从固城车站出来,一辆大解放迎面狂奔而来。

军车是一辆105火炮的炮车,比212吉普大不了多少。他是私自出车,上面坐着一家三口。司机脑袋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躲闪。一打方向用过了劲儿,军车一头栽进路边的沟里。老婆孩子没事儿,司机当场死亡。

总部首长听说后很生气,军师领导逢会必讲这事儿,让团长经常脸上发烧。

段俊平心里嘀咕:“上次的事故,还被领导提溜着小辫子。现在又出来一发哑弹,在出现亡人事故,我这个团长算当到头了。”

陈大壮请示:“团长,怎么办?”

段俊平道:“屎橛子到肛门口儿,不拉不行了,还问怎么办,派人找哑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哑弹,如果留在这里,后患无穷。以后有老百姓上山,触发了炮弹,后果无法相像。”

陈大壮来到炮一连,说:“今天大家辛苦一下,一定要把这发哑弹找到,不能将这发炮弹留给群众。现在选两个人去排哑弹。”

邢广富呆呆的站着。作为连长,他该带头。可他是个外行,让他上去解决不了问题。指导员也不能去,他更是不懂。

陈小斌已经有点儿发慌了,不知道该说啥好。他现在一直自责:“都怪自己多事儿,不该挑起这个比武,要不咋会出现哑弹的事儿。”

“我上吧,参谋长。我对迫击炮炮弹的构造熟悉。”赵参谋第一个请缨。

“炮一连的事儿,不要机关照顾,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邢广富表态,先把赵参谋排除了。

陈小斌道:“我上。我一个人就行了,不要那么多人。人多了容易出乱子。”

连德顺道:“这样吧,连长,我和二排长上。我们这些学生官,在学校几年学的东西,今天真好发挥作用,派上用场。”

陈大壮给邢广富摆手:“两个排长,至多上一个。”

邢广富明白,两个学生官上去,万一出了事儿,该是多大的事故和影响,他心里明白。

沈德成走了上来:“参谋长,我上吧。我是炮一连老连长,老炮兵,有经验。关键的问题,这些小年轻的十**岁,正青春年少。我们结了婚,有了孩子,男人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有点啥事儿也不懊悔。”

陈小斌说:“沈连长,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需要你出马,我一个人就行了。”

刘宏伟道:“我陪着二排长上。”

几十双眼睛盯着刘宏伟。邢广富道:“战士不能上,你不要起哄了。”

刘宏伟道:“连长,这发炮弹是我和二排长打出去的,我们对自己的过失负责。再说,我今天打跑特有感觉,手气好,懂炮弹,和二排长配合起来,一定不会出现问题。”

邢广富看看指导员,两人有望着参谋长。陈大壮道:“上吧,我相信你们两个。”

其他连队的兵们没有走,他们在旁边观察,等待,为战友祈福。

陈小斌和刘宏伟一起去排哑弹,一个人真是慌了神,她就是范春柳。

看到刘宏伟将瞄准镜交给了程志臣,陈小斌游魂儿一样拿起了铁锹,范春柳过来,喊:“宏伟,小心点,别粗心大意。”

刘宏伟道:“放心吧,范连长,我有把握。”

范春柳看了陈小斌一样,道:“陈排长,心细一点,手脚麻利一点。”

陈小斌感激的点点头,眼泪快要出来了。

连长指导员将陈小斌和刘宏伟叫到一起,参谋长陈大壮也凑了过来。指导员很严肃的动员鼓励:“让你们两个去排哑弹,是相信你们的专业技术,也是连队支部对你们的信任。过多的要求我不说了,完成任务,活着回来。”

邢广富道:“中午的啤酒已经冰上了,你们两个不限制数量,随便往肚里灌。”

陈大壮笑道:“关键的时候拿得起来,冲得上去,这才是好兵,是好干部。我代表团长,给你们提的要求就是:找到哑弹,把它引爆。我们等着一起喝今天的庆功酒。”

“好的,谢谢首长,请你们放心,一定完成任务。”刘宏伟和陈小斌敬礼,抗着铁锹和铁镐出发了。

天上几片浮云,将太阳遮住了。地里还有一些黄豆没有收割,光秃秃的,露出豆角。几棵澄清的黄豆绿叶繁茂,上面有一个蝈蝈,很得意的唱着歌。刘宏伟从小爱在豆子地花生地逮蝈蝈,用高粱杆儿编笼子揣在腰里养着。看到有蝈蝈,就想上去逮。蝈蝈是那种铁皮的,和枯黄的豆叶一个颜色,很机灵,是蝈蝈中的优良品种。看到刘宏伟过来,从枝头跳到豆棵里,找不到了。

陈小斌道:“你小子还有心思逮蝈蝈,知道我们去干啥去?”

刘宏伟看了陈小斌一眼,笑道:“陈排,干嘛那样严肃紧张,多大个事儿,不就是排个哑弹吗。现在精神放送了,才能不紧张,不出事儿。”

陈小斌道:“我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担心出事儿。”

“没事儿,排长。人该死,**朝上。人不该死,炮弹落身边都不响。我们俩福大命大造化大,老婆孩子在等着我们,不会出事儿。”

“你那来的老婆,结婚了?”陈小斌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好痛苦的样子。

“这是我未来设想。老婆,现在老岳母在给养着。孩子,在天上数星星。等到某年某月某一天,他们 都会来的。”

陈小斌笑道:“你小子,要搞穿越。”

两个人很快到了山坡,走进那个白色的圆里面。近百发炮弹已经将地面炸成一层浮土,和刚犁过的庄稼地一样喧呼。在靠左上角的位置,刘宏伟发现了那头尸身完整的小猪。屁股撅上了天,头在土里栽着,好像在泥土里找食吃的姿势。

“那一发炮弹,正好砸在小猪的头上,猪被砸死了,炮弹也改变了落地的角度,滑落在泥土里,没有撞响引信,成了哑弹。”刘宏伟分析。

陈小斌点头同意,两人开始寻找炮弹的踪迹。

在猪头的前方三米远,有一个洞。洞口拳头大小,斜上斜下,兔子窝一般。

刘宏伟道:“陈排,在这里。”

陈小斌掂着锹过来,歪着头看了一眼:“就是它,肯定在里面。”

他几乎趴在地上,对着洞口看了一眼:“我看到了它的屁股,有七八十公分深。”

刘宏伟笑道:“陈排。你是不是看爱看人家的屁股,这么有把握,经验老道啊。”

陈小斌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声附和:“我是有经验,不过,炮弹和人的屁股不一样。”

刘宏伟道:“排长,开始挖吧。”

“小心点儿,这个家伙脾气暴,稍微惹它不高兴就会发火,我们得好好研究一下。”陈小斌至今没有看过刘宏伟一眼,眼神都在围绕炮弹洞转。

陈大壮带着卫生车绕了过来,在山坡下等待。范春柳和几个医生走到五百米外的安全区域隐蔽。

“如果有个铁丝就好了,握个钩,把它伸进洞里,挂住炮弹后翼,用绳子拽出来。”陈小斌还在想奇妙的办法。

刘宏伟道:“漫山遍野去哪里找铁丝和绳子。我看,还是慢慢挖吧,那么多人在等我们吃饭。”

“不行。要是挖的话,肯定有危险。没有把握的事儿尽量不做。”

“你不会打退堂鼓吧。我和你说陈排,这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要是当了逃兵,以后别在三三九团混了。你让开,我来。”刘宏伟将陈小斌把拉开,跪在地上,仔细看看,黑黜黜的深处有炮弹尾翼模糊影子。

“你怎么挖?”陈小斌问。

“看过《地雷战》没有?”刘宏伟反问。

“看过。”

“日本鬼子偷地雷怎么挖的,我们就按那种办法。轻手轻脚,将炮弹上面的浮土清掉,待炮弹露出狐狸尾巴,找个东西把它拉出来引爆。”

“好。这个办法好。”陈小斌赞成。

两人屏住呼吸,用手将浮土一点点清理掉,尾翼很快露了出来。刘宏伟说:“陈排,把那几只死猪找来吧,放在炮弹上面。”

陈小斌满脸疑惑:“你又搞什么名堂,弄几个死猪过来,脏兮兮,臭烘烘的恶心人。”

“我怕炮弹胃亏肉,嘴太馋,先给它点肉吃,吃饱了就没有别的想法了。”刘宏伟笑道。

陈小斌一脸无奈,摇摇头,去捡来死猪,放在了炮弹上面。

刘宏伟解下腰带,将腰带扣挂在炮弹尾翼上,又将陈小斌的腰带接上。在十米外隐蔽好,轻轻用力,炮弹像萝卜一样被拔了出来。

没响。

两人心里石头落了地,刚要站起来喘口气儿,刘宏伟看到一头死猪滑落,掉在炮弹引信上。刘宏伟回身抱住陈小斌,摔倒的同时,“轰”的一声,炮弹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