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第174章:谁利用了谁

“怎么?还不起来?难道要本夫人亲自搀你不成?”白思绮说着,几步走到落棋跟前,伸手作势欲扶。

“落棋不敢!”落棋浑身惊颤,面色惨然,不住地叩着头,直到额上泛起大片的淤青。

“罢了。”白思绮轻喟出声——不过是一个受命于人的丫头,自己就算再怎么不忿,也不该拿这些可怜的人儿使性子撒气才是。

“谢夫人。”落棋赶紧着起身,默默退到一旁,屏息而立。

“去传他们进来吧,就说我已经起身了,伺候梳洗。”白思绮扫了她一眼,淡淡道。

“是。”落棋怯声答应着,迈着小碎步退了出去。

坐在梳台前,散了满头的乌丝,任梳头宫女细细地理顺,再绾成高高的髻,插上枝枝华彩流光的簪钗,白思绮却始终只是默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及至理妆完毕,便有宫人呈上精美的早膳,白思绮虽无甚胃口,却也不想让人瞧出心事来,坐在桌边,取了香粥小菜,慢啖了几碗,这才命人撤下,遣散所有宫侍宫女,向那软榻上斜卧着,微眯着双眼假寐,心中却细细地盘算筹谋,如何才能避开凌涵威的耳目,尽快从皇宫中脱身。

现在,整个顼梁城尽在魏关山的掌握中,稍有风吹草动,凌涵威第一时间便会知晓,自己纵使凭着云纹金令将慕飞卿带出禁宫,也出不了城门

贞宁夫人去了祥云寺,连带着吴九高洪等人也踪迹不明,原本想指望将军府的人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现在看来,根本没可能。

紫鹰他们倒是有这个本事,问题在于,自己和他暂时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出现,这延上三五日还可,倘若要等个十天半月……不行!

那么,最后余下的,便是那暗藏着的隐军了,看来自己无论如何,得尽快取回紫霄剑,去金风楼探上一探……

“太后娘娘驾到!”

低垂的帏幕外,忽然响起尖细的长唱。

白思绮倏地翻身,从榻上坐起,理理衣衫鬓发,徐步迎出,伏身轻拜:“臣妇参见太后,太后千岁。”

“你我姐妹,何必如此拘礼。”太后上前将她扶起,携着她走到旁边的桌几旁,相对坐下,纤长的柳眉微微上挑,眸光湛澈,“大将军可好些了?”

“嗯。”白思绮含混答应着,心下暗自揣测她此次前来的用意,耳中却听得沈太后幽然叹道,“思绮,真是难为你了。”

白思绮心中微震,眸含讶色地看向她,恰好对上沈太后探询的目光。

“虽说顼梁城外的敌军均已撤去,但襄南王下落不明,天祈大军又损失惨重,朝中局势也甚不明朗,哀家满心希望着大将军能早日康复,鼎力扶助皇上,所以思绮,若有什么哀家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白思绮缄默,心中暗自冷笑——沈云心,慕飞卿都已经这样了,你们母子俩这唱作俱佳的戏,还演给谁看呢?不过,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那本夫人何不——?

“既然太后盛意拳拳,思绮就斗胆相求了。”

沈太后双眸轻跳:“思绮想求什么?但说无妨。”

“飞卿遭逢巨厄,能不能安然渡过,还是个未知数,太后和皇上虽尽力延医诊治,但自古天意难测,臣妇心中难安,又闻天祥寺的签卦向来灵验,所以,臣妇想亲自前往,为将军求支好签,不知太后可否向皇上提提,圆了臣妇的心愿?”

“上天祥寺求签?”沈太后先是微怔,继而霁颜微笑,“这是好事啊,思绮你何不亲自向皇上禀明呢?皇上向来通情达理,定然会答应的

。”

“是么?”白思绮撇撇唇,不置可否,“可天祥寺地处城郊,而京都四门皆被禁军封锁,皇上还下了严令,若无御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臣妇人微言轻,就算亲自去求皇上,皇上也未必肯开此例啊。”

沈太后面色微沉,双眼深深地凝着白思绮,许久不言,白思绮倒也不相让,神情坦然地回视着她,眸底清凉如水。

“哀家知道了。”约摸过了半盏茶功夫,沈太后起身,淡淡扔下五个字,拂袖离去。锦帏外随即响起刘安又长又亮的声音:“太后起驾——”

室内,白思绮走回榻边,侧身躺下,光华流转的眸子慢慢合拢——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无论如何,自己总得赌上一赌,沈云心啊沈云心,希望这一次,你不要让我失望!

这一夜,白思绮拥着慕飞卿,安然入眠,睡了回宫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次日清早醒来,才下床榻,便看见房中桌上安静地放着一卷黄帛。

唇角噙起浅笑。

白思绮走到桌边,拿起黄帛,攥在手中,慢慢握紧。

很好。

只要有了它,自己便可名正言顺地出宫前往天祥寺。

无论如何,得见贞宁夫人一面,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刚要吩咐宫人进来为自己梳洗,忽又想起一事——紫霄剑,还在凌涵威那里,尚未取回。

轻轻叹了一口气,白思绮不禁有些无奈——看起来,自己必须去见他一面。

从霓影阁出来,白思绮带着落棋和崔德,直奔惠洪殿

在永和门外,却被两名面孔陌生的禁军给截了下来。

“速去通传,就说本夫人要见皇上。”白思绮挑起眉,眸中满是不悦。

“皇上一早便有严令,今日封禁惠洪殿,任何人不得擅入,如有违旨者,立斩不赦!”

“什么?”白思绮面色微变,转头遥遥朝洪惠殿望去,但见殿阁四周多出比往日五倍不止的禁军,将整个惠洪殿围得水泄不通。

难道——凌涵威在接见什么重之又重的人物?还是——

“夫人,”身后的落棋嗓音细细地道,“咱们……回去吧。”

“也好。”白思绮沉吟片刻,再次向惠洪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转过身,领着一众宫人往回走,一颗心却早已飞远,脑子里似乎有个冥冥的声音告诉她,此时在惠洪殿里出现的人,发生的事,和她,和慕飞卿,和他们的将来,甚至是很多的人将来,有着莫大的干系。

但是,她却不能强闯。

惹怒了凌涵威,他虽然不会对她怎样,却不代表,他能再容忍慕飞卿,在这座天宁宫中继续存在下去。

所以,她只能忍。

忍一时之不能忍,方能等到逆转一切的契机。

惠洪殿中。

凌涵威冷冷地望着御案前一身褐衣的男子,面沉如霜:“你不是说,慕飞卿这一次,必死无疑吗?那昨夜之事何解?”

“你毋须忧虑,血魄焚尽,慕飞卿必死无疑,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甘愿献出自己心,以补他的残缺。”

凌涵威目露戾光,猛然暴起,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上:“朕要他死!你听明白了没有?朕,不要再听到这样的话

!”

褐袍男子身形微震,慢慢抬头,定定地看了少年帝王一眼,又迅速垂头:“可是,慕飞卿若真死了,那个秘密,将永远无人知晓。函威,你确定要如此做吗?”

凌涵威窒了窒,扶住桌案的手慢慢蜷紧,从唇间迫出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或许那个秘密,慕飞卿早已交给了另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安国夫人,白思绮?”

凌涵威眸光闪了闪,没有回答。

“若事实真如你所料想的那样,那么慕飞卿,更不能死。”

“为什么?”

“因为,知道这个秘密的,并非慕飞卿一人。只有慕飞卿醒来,我们才能将所有知情人一一找出,然后——”

“可这样做,死的会是她!”

“你是怕安国夫人,一意固执,坚持用自己的心,去换回慕飞卿的命?”

凌涵威没有回答,只是双目圆睁,狠狠地瞪着他,有如一只蓄势待发,怒火冲天的獒狼。

隐隐地,褐衣男子发出一声闷笑:“放心吧,孩子,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为什么?”

“因为,她体内有毒。”

“有毒?什么毒?”凌涵威大惊。

“情、之、所、衷。”褐衣男子一字一句地答。

“那又如何?”凌涵威不解。

“上次她在南苑为了救你,被毒虻蜇伤,后来诸葛聪为她把脉,察觉到她体内除了情之所衷外,还有素心兰和赤梅混和而成的毒素,按理说,她早该命夭,却不知为何却好好地活到了现在,但是,一旦心脉受损,会立即导致她数毒齐发。”

“那后果会如何?”凌涵威已经彻底变了脸色。

“她会心绞窒息,但却不会毙命,只要用赤梅的根,和上慕飞卿的血让她服下,即可痊愈,但从此以后,她会彻底忘记那个为她种下‘情之所衷’的人

。所以,这个世界上,能救慕飞卿的,可以是任何人,却唯独不会是她。”

“你是说,她会忘记慕飞卿?”

“对。”

“既如此,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那是因为,还没有向你道明的必要。孩子,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过是不想你失了分寸,以致于像当年的我一样,种下孽因,酿成今日的孽果。”

凌涵威冷笑:“到今时今日,你方才承认,这是孽果?若不是因为你,父皇怎会惨死东暖阁?天祈怎会如此地四面楚歌?你只为一己私欲,便让天下人陪你走上这条不归路,而你却隐于世外,独享安好,我,我真是恨不得,从来没有见过你,更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褐衣男子深深叹息:“是,孩子,你的话字字在理,所以我才要阻止你,以免你犯下相同的过错,情之一字,实是帝王之大忌,我希望你,再不要涉我后尘。”

凌涵威冷嗤:“朕虽愚笨,但也立志要做一个好皇帝,绝不会弃国弃家于不顾,但是绮姐姐,朕也,绝对不会放弃!”

“若她是整个天下的禁忌,你也不会放弃吗?”褐衣人的嗓音里,竟然有了几分颤意。

少年帝王双唇紧抿,良久,方阴阴地吐出一句狠戾的话来:“那么,朕就会强大到,统御五湖四海,让这天下,再无朕去不了,达不到的禁地!”

笼于深袖中的手十指紧蜷,褐衣男子再没有言语,抬眸看向正上方那两条腾云吐雾的金龙,眼中慢慢漾开不尽的沧桑与寂凉……

逃不开的啊,原来,纵使他避到千山之外,纵使他遁入暗无天日的地底,终究,还是逃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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