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第177章:我不要他死

狠狠地在大腿上掐了一把,他终于恢复了几分神智,用力甩甩头,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悸,提起脚步,慢慢朝西边的禅房走去

数月前,与沈太后前来结成金兰之盟那次,她曾经在这天祥寺中小住过几日,是以对寺中各处的布局甚是熟悉。

东厢禅房专为凌氏皇族中人而设,只有天子及皇室宗亲,以及内宫后眷方可入住,而西厢禅房则是用以接待二品以上的达官贵人,或是有诰封在身的命妇,贞宁夫人,应该是在其中一间。

沿着回廊,白思绮依次推开一间间静室的门,然而,都是空的,不见半个人影。

在最末一间静室外,白思绮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

冬日本就清寒的空气,像是生生凝固住了。

伸出的手久久地停在门框上,似乎耗尽她一生的力气,她终是,推开了那扇门。

阴暗的室内,静默地立着一个人。

金色衣袍,身形修长,双手反剪在身后。

方才的恐惧和怯意,突然间离奇地消失了。

“果然是你。”

“你真的,很不听话。”人影慢慢地转过身,玄色深眸锁紧白思绮清冷的容颜。

“听话?”白思绮轻嗤,“东方笑,你是不是觉得,这世间每个人人每件事,都该受你控制,按你的喜怒哀乐运转?”

“是。”对方却似乎并不觉得好笑,“对本座而言,天下万物,皆可御驭其上,谁敢擅离轨道,唯有毁灭。”

“你还真把自己当创世祖了?”白思绮笑意盈然,丝毫不把对面气场强大的男子放在眼里,“不过我想,你的这种以为,至少,应该被一个人打破过。所以,你恨她怨她,却最终,爱上了她,折损了自己的骄傲,却未能如己所愿,反而成全了别人,是以,你气极怒极,才有二十多年前东烨与天祈那场惊天泣地的血战吧?可是东方笑,你到最后,终究还是败给了他,也败给了她,不是么?”

屹立在暗影中的男子已然怒极,却只是静静地凝着她,像是通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许多年前,似乎也有这么一个骄傲的女子,悠悠然立在他的面前,笑靥如花,眸绽异彩。

然而,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如柄柄利剑,深深地插入他的心底。

她说:“阿笑,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他的。国仇家恨,且不能阻挡我们,何况是你。”

她说:“阿笑,放下吧。唯有放下,你才会快活。”

她说:“阿笑,欠你的只是我,别把这种怨,这种恨,无限扩大,若你执意,最后的结果,谁都承担不起。“

她还说:“阿笑,你不明白么?你并不爱我,你只是不堪忍受你所认为的背叛——而我,从不曾背叛你。你一直是我最亲最近的人,但,与情与爱无关……“

她还说了些什么,他都记在心里,但每每回想,心都会刀割剑劈一般地痛,直到那弥漫的血色,完全吞没了他的理智,所以,他才会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用他的手,生生撕裂了她的幸福。

风疾,雪狂,马嘶。

破败的小庙里,她所深爱的男人,奄奄一息地躺卧在稻草堆里。她唯一的儿子,在他的手上。

第一次,她对他下跪,苦苦地哀求他,希望他能手下留情。

不忍看到她零落的泪,他也想过就这样罢手,可当他看到襁褓中小小男婴那张像极那个人的面容时,他却突然间发了狂。

男婴锐亮的哭声骤止。

而他摊开的手掌上,却多出半颗心,半颗鲜血淋漓的心。

他将气息已绝的男婴抛还给她,却带走了那半颗心。

他说,这是她欠他的,她应该还给他。

自此以后,他们两不相欠。

可他仍旧记得临走之时,她幽幽送出口的那句话语:

我不恨你

他伤了她唯一的儿子。

她却说:阿笑,我不恨你。

奔出那座破庙后,他状若疯癫般拔足在雪地里飞奔,十天,十夜。

直到唇中呛出大口的鲜血,直到毫无意识地倒卧在地。

醒来之时,掌中却已没了那半颗心。

往事悠悠,凋零迷离。

东方笑收回思绪,目光落到眼前的女子身上。

难道,她真是当年那个男婴的救星?是慕家的救星?

不,他不相信。

本来抱持了作壁上观的想法,却终究再度出手。

他在害怕。

害怕眼前这个倔强的女人,害怕她改写已经被自己既定的结局,害怕她会赐予当年那个男婴最完满的幸福,更害怕,他会输。

说不清这份害怕是因为什么。

不单单是出于嫉妒,还有更多疯狂的内容,他却不想去深探。

“你想去永夜城?”

“是。”女子安然地回答,眼中竟无一丝迟疑。

“你想找夜君?”

“是。”

“你想把自己的心给慕飞卿?”

“是。”

“那么做,你会死。”

“我知道

。”

“知道为什么还要去?”

“我不想他死。”

我不想他死。我不想他死,我不想他死……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如最深魇的诅咒一般,彻底地唤醒了他血液里的魔性。

大掌伸出,一把捏住她纤细的脖颈,赤红双眸中尽是狂乱:“你竟敢为他去死?你竟敢——!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这辈子也只能属于我!只能属于我!”

掌下的女子微微急喘,一双水眸却只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悲悯之色。

一如,多年之前的她。

她们,是如此地相像,就连眼神,都是那么地像。

东方笑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陡然松手。白思绮的身体软软落地,捂着胸口,一阵狂喘。

她知道自己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中却无半分恐惧。

方才四双相对的刹那,她知他杀心已泯。

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杀她的勇气。

还有一点更为清楚的是,她隐隐地觉悟到,面前这个男子,并非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之所以在这里出现,目的只有一个,阻止她去永夜城,阻止她救慕飞卿。

这是一个生活在恨里的男人,也是一个生活在无边孤寂里的男人,他把自己的伤心和痛楚,埋得很深很深,一旦触发,就会如烈烈岩浆般肆虐喷发。

额若熙,是他心上的封印,也是他最深最深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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