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节

第273章:不死不息

“两位不必过多猜测,到得茶楼之上,一切自然分晓。”为首的褐衣人言罢,侧身退开一步,做出“请”的姿势。

“飞卿……”白思绮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慕飞卿的大掌。

“走吧。”慕飞卿苦苦一笑——任他千思万想,也断难料到,兜兜转转如许久,那个人,竟费尽周折,在此处静候着他们。

从暗巷到茶楼,不过数十步距离,慕飞卿和白思绮却几乎走了近一刻钟时光。

踏进茶楼的刹那,薄薄的木扇旋即关闭,整个底楼厅堂顿时一片昏暗。

白思绮下意识地咬咬唇,眸光望向逼仄的楼梯。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黯影中慢慢走出一人,却是全然陌生的面孔。

“镇国将军,安国夫人,楼上请。”来人一脸的谦恭有礼,走到白思绮和慕飞卿面前,深深弯下腰去。

慕飞卿沉默着,携起白思绮的手,和她一起肩并着肩,从那人身旁掠过,逐级而上。

楼上竟是一片漆黑,四围的窗户均用厚厚的布帘遮住,一丝光都没有,透着让人窒息的诡异。

“微臣,参见皇上。”慕飞卿清朗淡冽的声音打破岑寂,在黑暗里响起。

“啊?!”白思绮一个激灵,脑子里刹那空白,莫说行礼,就连此刻身在何处,一时间也全然忘记了。

灯,亮了起来。

明如白昼。

映出一张年少的,却已经没有丝毫稚气的面容

很熟悉,但也很陌生。

很清晰,但也很模糊。

白思绮呆呆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眉眼,心中千般滋味不住地沉沉浮浮,最后悉数化作惶恐,一种深深的,深深的惶恐。

覆盖了之前她对他所有的感觉。

“绮姐姐,”光影中,身着明黄锦袍的少年慢慢站起,从慕飞卿身旁掠过,直走到白思绮面前,定定地看着她,“你,还好么?”

“我……很好。”白思绮机械地答,然后胡乱地跪倒在地,急急地叩头,“臣妇,参见皇上。”

许久,屋子里一片岑寂,谁都没有作声。

“慕飞卿,你可知罪?”冷寒透骨的话音,有如一柄突然挚起的宝剑,突如其来地,悬在他们的头顶。

“微臣知罪!”

“倘若,朕要你即刻返回顼梁,接受惩处,你,可愿意?”

“乾图关一役,微臣折损良兵强将数十万,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以赎清,微臣既侥幸苟活,本该早日回京领责,但此刻微臣另有要事在身,必须前往雪域一行,恐暂时不能随皇上圣驾返京,乞请圣上见谅!”

“慕飞卿!你好大的胆子!”少年的声音冷寒如冰,却未觉着有何情绪波动,“你为求保全自身,弃家国于不顾,置君王于危难,任移民遭涂炭,枉为人臣,枉为人子,枉为我天祈之镇国大将军!”

“是!”慕飞卿再次重重叩头,“慕飞卿之罪,罄竹难书,江海难涤,但微臣仍斗胆请圣上暂且宽限一些时日,少则一月,多则半载,微臣必自缚归国,以项上头颅,乞苍生谅解!”

“慕飞卿何罪之有?”一直匍匐在侧的白思绮却陡然抬起头,双目灼灼,冷华湛湛,“南华行馆中,他拆穿襄南王阴谋,救济救帝驾于危难;东暖阁中,他更是置生死于不顾,血拼护君;朝堂之上,他扶少帝登基,匡社稷保家国,稳定人心,昌隆国运;乾图关外,他更是以数十万大军抗敌百万有余,保得顼梁全都周全……这一切的一切,皇上您难道都忘记了吗?”

少年慢慢地转过头,黑湛双眸对上白思绮寸步不让的眼,忽地莞尔轻笑:“绮姐姐,想不到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是犀锐依旧,不管是面对何人何事,从不肯改半分本色

。”

玉面微微一红,白思绮收敛心神,正容道:“请皇上不要岔开话题。”

“好,那我们就说正题。”少年一撩衣袍,走回座中坐下,双眸微微眯起,“没错,镇国将军是有功,但也有过,如今看来,他是过大于功,所以,于情于理,于法于义,他都该受到相应的惩罚。”

“请皇上明言。”

“当日天祥寺中的誓言,绮姐姐你可还记得?”

白思绮一怔,继而恍然——天祥寺?好遥远的名字,自己曾经去过那里吗?还在那里许下过誓言?是什么样的誓言呢?

见她双眉纠结,慕飞卿心中一紧,拱手言道:“启奏圣上,当日让绮儿进宫陪伴太后凤驾,实乃情势所逼,并非绮儿本心之愿。”

“这么说——”少年微微拖长嗓音,“你这是在和朕秋后算帐,指责朕不该强拆你们夫妻了?”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说,后来微臣之所以设法让绮儿离开皇宫,是为了让她乔装前往襄南王处刺探军情,并不是借故脱身。”

“哦——”凌涵威双眸冷沉,“那安国夫人改道前往雪城,又是何人的安排呢?”

“……也是微臣。”

凌涵威再没有说话,只是目如利剑般,直直地钉在慕飞卿脸上。

“……那一次,微臣确是出于私心,怕战端一开,微臣分身乏术,难保绮儿安全,这才让手下护送她离开顼梁,前往雪城。若是皇上要降罪,就请责罚微臣一人吧!”

“你爱妻心切,何罪之有。”凌涵威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况且朕要罚你的,也不是这个。”

“那是——”

“是隐军

。是西陵鸿西陵辰父子!”凌涵威重重一拍桌案,“呼”地站起身来,一股强大而森冷的气息顿时在他身周弥漫开来。

白思绮浑身猛然剧颤。

原来。

原来这才是他兴师问罪的理由。

隐军。

比慕家死士血卫还要强大的隐军。

“慕飞卿,西陵鸿父子是何来历,是何身份,你比朕更清楚。二十多年前,你父亲与朕的父皇有过协定,慕国凯助先帝登基,而先帝允许你慕家的坐大,以及,明里暗里势力的存在。但,先帝既已龙御宾天,当年的协定,也就不复存在。朕不管你慕家曾有过多少的丰功伟绩,为了朕的江山能更加地稳固统一,朕要重新洗牌,朕,绝不容许任何异己力量的存在,你,明白吗?”

白思绮的心,彻底冷凉。

匹夫无罪,怀玉其罪。

从很久以前一直想不明白的许多事,因为凌涵威的这一番话,而桩桩清晰,件件分明。

只因为,慕家太过强大,慕国凯太过强大,慕飞卿太过强大,天祈的皇帝不能容,东烨的君王不能忍,南韶的上位者不放心,还有许许多多的忌惮、猜疑,终至酿就乾图关外的那场绝杀。

只是可惜,慕飞卿未死。

所以,那些本来已经尘埃落定的种种纷争,再次因他的复生,而纷纷卷土重来。

凌涵威的逼,凌涵威的怒,凌涵威的急,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那些人,那些事,有如缚魂魇咒,蜂涌而至,形成一个个飓风般的漩涡,想要把刚刚获得新生的他们,再次彻底吞没,除非他们死,否则永远不会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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