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节

第366章:计

晨光熹微。

斜倚在床栏边,凝望着枕上男子,白思绮油然升起恍若梦中之感。

往昔的记忆慢慢浮上心头——烽烟弥漫的乾图关下,她迫于无奈,不得不带着生死未卜的慕飞卿,随同凌涵威的銮驾一起回转天宁宫,暂栖于霓影阁内。

那些日子,她的内心充满了惶恐不安,每每夜深人静,仍旧思侧难眠,唯有看着慕飞卿清朗的容颜,方可入睡,但也只是浅眠。

眼下这情形,倒与那时相似,只是陪在身边的,换成了陌云寒,但是这安睡的容颜,实在太……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却在离他浓眉不及半指的地方停住,再没有前进一分

微微一声叹息,白思绮用理智扼住心中狂肆的思念,刚要收回手,纤腕却被一只手紧紧握住,重重地,摁在一张略显消瘦的面容上。

“云寒,你——”白思绮心中一恸,讶然对上陌云寒濯黑双瞳。

柔软的唇瓣却被男子另一只手轻轻摁住,那双黑蝉里,写满无声的哀求。

针刺一般绵密的痛在胸腑间弥漫开来,白思绮再没有拒绝,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任由这一刻时光恣意蔓延……

珠帘的碎响,堪堪打破室内的静寂。

“安国夫人……”一声极低极细的轻唤传来。

白思绮收回手,理理衣衫,缓缓坐直身体,转头看向殿门,只见一身穿鹅黄宫衣的女子正安然立在那里。

“奴婢,可以进来吗?”

白思绮点点头,目视着她走进殿中,在自己面前款款跪下,方沉了面色道:“是皇上派你来的?”

“不是,”女子抬起头,竟微微一笑,“夫人不要问奴婢从哪里来,也不要问奴婢为什么做这些事,只需要告诉奴婢,夫人,是不是想离开皇宫?”

“你——”白思绮倏然站起身,眸中浮起冷色,“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本夫人的事,不需要任何人过问。”

“奴婢绝无践越之意,只是想告诉夫人几件事,信与不信,全在夫人。”

白思绮凝神她半晌,重新坐回椅中:“你且说来。”

“第一件……”

令白思绮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女子仅仅只说完三个字,便面绽笑容,缓缓倒向地面,口中溢出一丝乌黑的血。

她倏然起身,蓦地瞪大双眼

更令她震惊的是,几道黑影忽如鬼魅般掠进,抓起躺倒在地的宫装女子,转瞬退出。

如果不是面前那滩乌黑的血渍,白思绮几至要怀疑,方才的事,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不过,这些年来的经历,已经让她学会了处处留心,所以,她终是发现了,那滩血渍中的异物。

不着痕迹地踏前几步,白思绮佯作擦拭血痕,飞速从地上拾起一个小小的蜡丸,紧紧地捏在掌心之中。

“白宫人,这种事怎么能让你来做呢?”两名宫侍捧着水盆及擦洗之物走近,不待白思绮吩咐,已然倾身上前,动作麻利地将地面清理干净,这才冲着白思绮微微欠身,退了出去。

“等等。”白思绮出声唤止,“早膳可备了?”

“白宫人可是饿了?”

“废话!”

“白宫人稍待,奴才这就吩咐人传膳。”

不多时,一桌精美的早点便送至寝殿之中,白思绮命宫侍直接将膳桌送至榻前,摒退众人,扶着陌云寒起身,强作笑颜道:“来,云寒,先吃点东西吧。”

陌云寒定定瞅了她半晌,才转头去看那些饭菜,面露迟疑。

“你是怕他在这饭菜里做手脚?”

陌云寒轻轻点点头。

“你放心吧,他一定不会。”

“为什么?”

“直觉。”

“直觉?”

“其实,他并不是坏人。”白思绮转头避开陌云寒炯亮的眸子,语声却颇有些艰难——她虽时时处处防着凌涵威,却也发自内心地坚信,他绝不会使出这些让她恨之入骨的手段

更何况,他曾说过——他会杀了陌云寒和慕飞卿,但,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这一点,她相信,深深相信,甚至不需要丝毫的理由。

陌云寒再没有多言,只是安静地拿起箸子,开始进食,

果然没有任何问题。

及至饭罢,便有宫人进来收拾器物,同以前单独伺候白思绮时一样,也是鱼贯进出,没有弄出任何一点响动。

接下来的半天时光,寝殿里甚是安静,只有午后凌涵威来,站在门外瞧了一会子,见白思绮和陌云寒并躺于枕上,面色阴鹜地默然片刻,拂袖而去。

直到夜深人静,直到四周寂寂无声,白思绮将头微微埋进锦被里,飞速搓开手中蜡丸。

是一封小柬。

短得只有四个字:南苑,观花。

南苑观花?

白思绮眉头微微一皱,再凝眸一看,纸上的四个字,已然消失,就连那薄薄的绢纸,也刹那间化作了粉尘。

到底是什么人,竟以牺牲一条性命为代价,向自己递出这消息,而这南苑观花,又是何意呢?

“南苑……观花?”白思绮细细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心头遽速闪过一道亮光。

“绮儿?”躺在旁侧的陌云寒见她久久不作声,伸手揭开锦被,满脸狐疑地看着她,“怎么啦?”

“没,没事。”白思绮微微一笑,“只是在琢磨你昨夜说过的话……”

“我昨夜说过的话?”陌云寒的注意力就此转移,凝神回想片刻,恍然道,“你是说——”

“嘘——”白思绮赶紧截住他的话头,示意他嘌声,眼角余光朝斜上方扫了扫,陌云寒顿时了悟,配合地抿紧双唇,眸底却掠过一线锐光。

第二日正午,凌涵威再次来到寝殿,打起珠帘迈入门中,一眼便看见斜倚在窗边的白思绮,心中顿时一喜,倾身上前:“绮姐姐,在看什么呢?”

“花

。”白思绮没有回头,语声清冷地回答了一个字。

“什么花?我也要看。”凌涵威凑到她身边,兴冲冲地也朝外看去,可只看到两三朵孤零零的小白花,意趣顿时索然,扯扯白思绮的衣袖道,“绮姐姐,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若想观花,咱们可以去南苑,那儿的紫金花又多又漂亮,绮姐姐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吗?”白思绮终于回头,淡淡地扫他一眼,“皇上容许我走出这殿门了?”

凌涵威先是面色一僵,接着笑道:“绮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只要是在这天宁宫中,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都随你高兴。”

“真的?”白思绮假作不信,瞪大双眼瞧他。

“真的真的!”凌涵威连连点头,举起右手放在耳侧,“要朕起誓吗?”

“那倒不必了。”白思绮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眸光温静如水,“既如此,那咱们这就去南苑瞧瞧吧。”

“好啊好啊!”凌涵威连连点头,眸中再度浮出昔时稚子般天真纯良的神情,拉起白思绮的手,神采飞扬地往外走。

看到他开心的模样,白思绮有一瞬间的闪神——如果将来,他知道了自己今日此举,只是欺骗,他会怎样呢?他将怎样呢?

但,这迟疑仅仅只有一瞬,便刹那闪过,被另一股更加强烈的渴盼所淹没。

若她的脚步肯滞上一滞,若她心中的渴盼不是那么强烈,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如果”,也没有“或许”,所有该发生的,无论是悲剧喜剧还是正剧,都会依序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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