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那县吏见鲍嗣之当众揭他的短,气得用手指着鲍嗣之说不出话来。

鲍陋虽然对那个县吏也非常恼火,但见儿子毫不客气地数落自己的副僚,忙压下鲍嗣之的手,息事宁人:“嗣之不得无礼!我等在此乃是商议军情,不可出言不逊。”

鲍嗣之的手虽然垂下了,可是话并没有说完:“要论打仗,我会比你们每一位都身先士卒;要论守城,我会比你们每一位都勇敢。但诸位也应该知道,我们面临的是怎样的敌人。之前贼兵占了海盐旧城,我们在城外扎营时,你们哪位有敢量提议去攻城么?

“正是刘司马初来的当天一战败敌,重新夺回了旧城。这些日子,也正因为有他,才能将这个残破之城修复如新。你等有何资格来评价刘司马之战术?又有何能来指责我们?我倒没有出言不逊。我只不过是将事实说出来而已。”

鲍嗣之把头一扭,说:“哼,有些人无守城之能,却嫉贤妒能……”

“嗣之!”鲍陋断喝一声。鲍嗣之的气焰顿时压下去了。他看了父亲一眼,往后退了几步,垂手肃立在我身后,听父亲的教训。

那县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辩解又一时辞穷。见鲍陋训斥鲍嗣之,自己也觉无趣。索性坐回椅子,喝着闷茶。

此时,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双方说得都在理,我也不想多说话,只怕会因言辞不慎而激起更大的矛盾。

这个毫无进益的争论又进行了约一顿饭工夫,听到一个人说出了下面的话:

“我等并非怀疑刘司马之战术。刘司马守句章城时,仅有三百士卒。以那三百人能抵挡住孙恩数千人。在海盐我军有两千多人,贼兵仅止一次攻城便使我守城之士伤亡惨重。我等只怕刘司马心思并不在守海盐城上。”

还没等鲍陋出言阻止那人,我就站起来说道:“这位说得很对,我的心思的确不在守海盐城上!”

此话一出,前厅里一片愕然。

我看了看大家惊诧的表情,接着说:“海盐乃军事要地。朝廷委任鲍大人镇守海盐,正因看中了鲍大人手内有兵。我虽自句章而来守海盐,可诸位是否知道,句章之围并未全解。小溪城内守兵的一半被我带至海盐,句章正处空虚之境。

“句章三百人,却抵挡住了贼兵数千人;小溪不足千人,却抵挡住了贼兵万余人。海盐的守卒较之句章、小溪有数倍有余,难道还无法抵挡城外的贼兵。诸位真以为海盐士卒不可用么?”

众人没有说话,望着我等我往下说。

我叹了一口气,说:“海盐守军损失惨重,其中也包括我从句章带来的士兵。我同诸位一样,为此而哀痛。然而为保家为国,如此牺牲亦死得其所。我相信诸位同心协力,必定能拒贼于城外。我亦深信将士经过浴血之战,必能成为坚强之师。

“若问我的心思是否在守海盐?不在!我的心思在于我从句章抽调了五百士兵之后,小溪是否还能抵抗住贼兵的顽攻;我的心思在于如何能扼住孙恩北攻之途,如何能将孙恩歼灭在海盐、泸渎、吴郡、甚至甬东。

“昨夜之战,我的确未曾估料敌军会突然携上攻城器。方才已说明,此乃我之失察。在此,我既要向诸位致歉,亦应向死去之战士致哀。”

我本想说,战斗之中各种事情都有可能出现。主将不在之时,领军之将需要依情况而作反应,不能被动地按旧计划实施。但想到昨夜死了那么多将士,目前正是群情激奋之时,这些听起来带着狡辩、又能令人误以为有责备之意的话我就没有说出口。

大家陷入沉默之时,一个军官说:“其实,昨夜也并非刘司马之错。鲍大人指挥不力,才是主要原因。刘司马之兵,也非鲍大人所能调拨的。”说完那个军官看了我一眼。

我听到这里,心里顿时意识到这句话背后有深意。且听听这军官怎么说,回营后也要好好问问代替我率领士兵守城的虞丘进等人。

那军官并没有接着说句章兵的事情,而是说:“当城北受到攻击之时,我已看出那是佯攻。当时就曾向鲍大人建议不要撤掉城东的守军,可是鲍大人全然不顾。最终导致城东险些失陷。我想在座的定有许多人知道,慌乱之中,有一些士兵竟然是被自己人的箭射死的。这实在是……”

说到这里,那军官愤愤然地坐到了床的一角。前厅里的众人都沉默不言。一时间,挤了那么多人的县府一片死寂。

“报鲍大人、刘将军!”府外传来的声音让大家心里一惊。昨夜惊魂未定的众人此刻尤其敏感。

一个士兵进来,向我们报告说海上的船只纷纷起锚,向北移动。

县府中的众人一起到城楼去查看敌军动向。

果然,敌船已经起了锚,其中有一队正在望东北方驶去。

“看来贼兵对于攻克海盐已无耐心。城外的贼军也许会留在此继续攻城,而大队人马将要越过海盐向沪渎进军。我亟需向道坚将军报告此军情。”

我对鲍陋说完,又解释说,贼军的主力一支在海盐的海上,另一支在会稽。会稽有刘牢之驻守,应当无虞,但泸渎及其以西至吴郡间却并没有足够的兵力。吴郡虽然有数千守兵,但却无良将。

刘牢之自然鞭长莫及,只能由我带兵去解救沪渎、吴郡之难。所以我不能长驻海盐,而需要向北追击敌军。

鲍陋听了我的说明,诚恳地说:“德舆兄之意鄙县全然了解。这一个月以来你同所率之军为我等守海盐,实是感激不尽。只是海盐之危并未解除,刘司马此番一去,恐怕辛苦建起之海盐城又会落入贼手。能否在您离去之前为我等筹划一个万全之策?”

这段时间我也看得出,这个县令与其它的地方官僚确实大不相同。

他不仅仅只是以县令之身而忠于职守,而且也是实实在在地想为地方分忧。为募集士兵,大部分钱物都是出自他的私产。他完全可以像其它郡县的地方官一样,在孙恩来袭之前逃掉,但是他没有。明知孙恩派大兵压境,仍然派自己的儿子把区区一千人驻扎在贼营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