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军第二天才得到海盐是空城的消息。守城的老弱远远见到贼兵杀过来,也一哄而散地逃离了。

屡攻屡败的海盐城终于被攻了下来,贼兵们自然是高兴非常。他们一面在城头喧闹着,一面把那些阻碍他们进攻的水陆工事全都破坏掉了。

只半天工夫,贼兵们就肩挑手扛地把老营搬到了城中。

数月以来,攻克海盐城是贼军取得的最大成果。没有了海盐的牵制,取沪渎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还未入夜,庆功宴就开始了,并一直持续到下半夜。

城上时不时地有巡逻队走过。尽管步伐并不齐整,但是来来往往的倒也频繁得很。看来,城池尽管已经攻克了,但是守城的并没有就此放松警戒。

城墙上并排着坐了十几个人。他们面朝城内,一面攀谈着,一面羡慕地望着城内的灯火和欢快的人群。别人都在尽情找乐子的时候,他们却不得不当值守城。

最边上的那个无聊地拿手里的短刀削着城砖,结果不由自主地一使劲儿,竟然将城砖削掉一块下去。

那人俯身往下看了看,喃喃道:“难怪这城守不住,城砖也太不结实了。”

他身边的那个人笑道:“你那般砍法,别说是土夯的城砖了,就算是铁打的城砖也能被你那刀砍个口子。”

“呵呵。坐在这里还真冷,我去遛遛。”说着,那人把刀插回腰间,转身跳下了墙垛。

众人听他那么一说,也觉得寒气从下面上来,也纷纷跳下墙垛,望城楼的方向走去。

等这些人走后,却见落到城下的那块城砖动了动。动了没几下,那砖竟然没入地里,不见了。

少顷,那片地突然塌了一个洞。不久,一个脑袋钻出来往城上和四周看了看。见到附近停着一辆板车,于是钻出去将那板车推过来,将照到洞口的亮光挡住。

随即,另一个人也探头探脑地从洞里出来。两人分头向街上蹿去,不一会儿没入了一间民宅里。

不多时,从那小小的洞口又钻出些人来,一个接一个,约有四、五十之多。

离这个洞口两百步的马棚里,也有数十个人钻出来,向附近的民宅蹿去。

在城的另一面,几个黑影从水城的门洞里浮上来,其中一个只拿长刀往门洞的一个地方一捣,水门的门闩就“啪”的一声打开了。这几个黑影潜入水城之后,门洞里探出更多的脑袋来……

尽管已到下半夜,但城中胜利的庆典依然正酣,不愿意睡觉的贼兵们握着杯聊着、唱着、鼓噪着。

一个贼兵透过迷离的眼神,看到前面站的一个人手里没有酒杯,便好心地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抓起附近的一个酒盅要替他斟酒。却不料那人手一抖,这贼兵只觉得肚子一凉,他下意识地一抓,竟然抓出满手血来。惊愕的贼兵难以想象与他们一道狂欢的“兄弟”竟然会对他下此毒手。

等到这一片开阔地有几十个人倒下之后,贼兵们才明白那些人倒地并不是因为醉酒。随身携带武器的慌忙抽刀迎敌,未携带武器的一面大叫“敌人来啦!”一面逃开。

这些人慌乱的大叫并没有惊动依然睡着的贼兵。即便是被这叫声惊醒,也只是不耐烦地骂一句:“还没闹够!搅了老子的清梦!”然后翻个身接着睡去。

这支趁着贼兵庆典而混入城内大开杀戒的人中,有一个人持着形状怪异的长刀。他刚猛的长刀一挥之下,鲜血四溅。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前一日清早带领数百人出城向沪渎进军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刘裕,而那数百人也不是真正的士兵,而是筑城的百姓。真正的刘裕混在鲍陋撤出城池的军队中,真正的士兵埋伏在海盐陆城、水城的各个隐蔽之处。

这是我和鲍陋演的一出空城计。

对于城内的贼兵而言,我军的人数过少。但是这座城是我们建的,对各处异常熟悉。而贼兵则在这个奇怪的城池中难辩东西。贼兵们之所以陷入寻路的迷惑之中,是因为这座城在初建之时,格局、道路就没有按普通的城来建。

当胜利的兴奋被突袭的恐慌击碎之后,原本置身于迷阵中的恐惧就会突然大增。再加上我军的神出鬼没,贼兵虽然人多,但也只能顾首不顾尾,一击即溃,完全没有接仗的勇气。贼军中的大小头目们气急败坏地试图挽回,但终究还是无奈地放弃了,选择了外逃。

城池的出口早就被鲍陋率领的士兵封住了。贼兵无处可逃,整个海盐城完全变成了贼兵的墓地。我们不得不踏着成堆的尸体寻着贼兵砍杀。慌不择路的敌兵完全失去了理智,以至于见到本部人马也迎头一通乱砍。

天已微亮。我砍翻了面前的几个贼兵,收回刀,带了十来个人走向城头。那里,有个人持着一杆大大的黄色旗帜。这面旗帜,就是我们进行巷战的令旗。晚上看不见旗的时候,代之以一把十字形交叉的大火炬。

由十字火炬或黄旗的指引,我军就能清楚地地知道敌军大部的动向。集结的贼兵比零散的难以对付。所以我军专门派了精锐去追击集结的敌军主力。从黄旗所发出的信号,得知敌军的大部已经被击散。城中的贼兵已不足虑了。

四个城门已经被围得如同铁桶。城内的贼兵已经插翅难逃了。

我登到城头,居高临下地巡视着整座海盐城。大小不同的战斗发生在城中的各个角落。贼兵人数尽管还有不少,但是除了自保之外,已经完全丧失了攻击力。

我一面沿着城头走,一面仔仔细细地辨认敌军,希望能够在敌军中,找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刘司马,您看那个是不是陆瑰?”一个跟在我身后的军官指着远处对我说。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靠近城墙的一片区域。虽然有不少人,但是被打散,形成一簇一簇的。其中有数十个人斗在一处。

有一个百姓混在贼兵之中,手握长槊尽力挥舞,一连刺倒几个我们的士兵。看得出来其它的贼兵在奋力保护着他。看他装扮,就是一个普通百姓,但是看那高大身形倒是和陆瑰非常像。等到那个贼兵转过身来,我便确认无疑,那人就是陆瑰。看来他是见情况不妙换了一套百姓的衣服。

这簇贼兵护着陆瑰躲进了一个院落,并牢牢封住院门。

“荣祖何在!”

“末将在!”一个身背箭囊的小将上前答话。

我手指陆瑰:“那个院里台阶上坐着的那人。”

那小将会意,拉满弓搭箭射去。陆瑰应弦而倒。

周围的贼兵见主将被射死,顿时慌作一团。外面的士兵趁机冲进去,将贼兵一个个砍倒......

当停战的锣声敲响的时候,我抬起头长吁了一口气。

夜晚的黑幕被阳光击败,向西方夺路而逃。当太阳跃出地平线之后,夜幕终于放弃抵抗,悄无声息地消散了。一大片云的一侧,点着一颗极亮的星星。也许,那就是人们常说的启明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