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败这二人,是桓玄实现大志的第一步。走到这一步花费的时间虽短,然而其过程却无比艰辛。

当初父亲过世后,桓玄虽然被任命为义兴太守,但是他认为如此令朝廷忽视,非常不得志。于是,给皇帝上了一道疏以表达自己郁郁之情,同时也恳请皇帝能念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予以重用:

“臣闻周公大圣而四国流言,乐毅王佐而被谤骑劫,《巷伯》有豺兽之慨,苏公兴飘风之刺,恶直丑正,何代无之!先臣蒙国殊遇,姻娅皇极,常欲以身报德,投袂乘机,西平巴蜀,北清伊洛,使窃号之寇系颈北阙,园陵修复,大耻载雪,饮马灞浐悬旌赵魏,勤王之师,功非一捷……

……因兹而言,晋室之机危于殷汉,先臣之功高于伊霍矣。……朝廷若其遗之,臣亦不复计也。至于先帝龙飞九五,陛下之所以继明南面,请问谈者,谁之由邪?谁之德邪?岂惟晋室永安,祖宗血食,于陛下一门,实奇功也。

自顷权门日盛,丑政实繁,咸称述时旨,互相扇附,以臣之兄弟皆晋之罪人,臣等复何理可以苟存圣世?何颜可以尸飨封禄?若陛下忘先臣大造之功,信贝锦萋菲之说,臣等自当奉还三封,受戮市朝,然后下从先臣,归先帝于玄宫耳。若陛下述遵先旨,追录旧勋,窃望少垂恺悌覆盖之恩。”

这道疏主要说了两件事:一、父亲丰功伟绩,希望朝廷不要忽视功臣;二、自己想要子承父业,也希望朝廷给予机会。

结果这道疏呈到朝廷之后却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音讯。

桓玄深感失望,索性辞掉了义兴太守之职,回到了荆州,在荆州刺史殷仲堪手下任职。

殷仲堪是深得皇帝信任的重臣。被派出京城到荆州镇守,是希望他能与建康形成互援。桓玄希望得到殷仲堪的提携,以便有机会重返仕途;而殷仲堪坐镇荆州的时间不长,非常需要桓玄这样的地方豪门作臂膀。

二人于是联合起来,各取所需。但是,两人的联合并没有相得益彰。因为桓玄自恃文武双全,根本不把殷仲堪这样的人放在眼里,他认为殷仲堪是那种典型的“大而无用”的人;殷仲堪则认为桓玄在荆州势力太大,自己屡受其牵制,不敢委以重任。

郁郁不得志的桓玄抓住殷仲堪两次率兵东下勤王的机会,终于掌控了部分军权。颇有政治头脑的桓玄利用朝廷各派势力的争斗为自己夺得州刺史的大权。从此,他不仅拥有自己的军队,也拥有了自己的领地。

殷仲堪自任用桓玄之日起,就无日不在防范桓玄。未料养虎伤身,殷仲堪一直担忧的事终成事实。桓玄的势力扩大之后,首先威胁的便是殷仲堪的地位。

殷仲堪一度拉拢桓玄来对抗杨佺期。时任雍州刺史的杨佺期是大晋国西部仅次于荆州的另一股强大势力。然而,渐渐地殷仲堪发现桓玄远较杨佺期难对付,于是不得不与杨佺期联姻,以防范桓玄。杨佺期与桓玄一贯不和,所以殷仲堪期望桓、杨两方能够互相削弱,他自己坐山观虎斗。

大晋国西部的暂时和平便有赖殷、杨、桓三股势力的平衡。这三股强大的势一旦有所倾斜,那么帝国之西就有倾覆之危。

与殷、杨相比,桓玄毕竟掌握地方军、政大权不久,根基不牢。他害怕被殷、杨二人排挤而覆没,于是上表朝廷,请求扩大所统地域。

朝中掌权的司马道子与元显父子屡遭殷仲堪兵谏,有意牵制他的势力。他们见到桓玄意欲在殷仲堪后院放火,何乐而不为。道子父子就加封桓玄都督荆州四郡军事,又以桓伟代替杨佺期的兄长杨广为南蛮校尉。

这样的任命令殷仲堪忿然,更令杨佺期勃然大怒。杨佺期屡屡要寻衅,但一直被殷仲堪抑止。殷仲堪此举颇有深意。他既担忧桓玄,也担忧杨佺期。这二人虽然权势日益增大,但是毕竟还比不过殷仲堪的实权。

此刻的殷仲堪之于桓、杨二人,就如同一个养虎之人之于两只猛虎一般。只要两只虎还在,它们便会互相为敌、互相伤害。一旦一只虎倒下了,下一个受伤害的便是那养虎之人。殷仲堪深谙政治,对于个中的道理,悟得很透。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稳定的平衡终将会被桓玄、杨佺期这两个恣意挑衅的人打破的。

这年荆州地区普降暴雨,毁坏庄稼无数,人民苦不堪言。正当殷仲堪竭力赈灾之时,桓玄趁机进攻殷仲堪。殷仲堪疲于应战,他的饥兵屡败于桓玄。

殷仲堪见荆州府江陵城难保,忙请杨佺期从襄阳发兵来救。杨佺期虽然率了援军赶来,但是仍碰到与殷仲堪同样的境地,食物的缺乏影响了士气。最终,杨佺期的救兵也被桓玄击溃,杨佺期只身往襄阳逃,在路上被桓玄手下的将军冯该斩杀。

殷仲堪得到杨佺期战死的消息,知道大势已去,不再死守江陵,逃出晋国望长安而去。与杨佺期一样,他也在逃亡的路上被桓玄的追兵杀死。

自此,整个荆州归桓玄一人所有。

“殷仲堪家人现在如何?”桓伟曾在殷仲堪帐下为官。尽管桓玄进攻殷仲堪时,殷曾囚禁了桓伟,但是对他依然礼遇有加。所以殷仲堪身死,桓伟略有感伤。

“尚好。有其死士罗企生照应。”桓玄回答说。

桓伟听桓玄称罗企生为“死士”,不禁笑了,说:“企生非死士,乃忠士也。”

“不久必为死士。”桓玄愤愤地说。

桓伟愣了一下,不再笑了,旋即摇了摇头。

卞范之在一旁听他们兄弟二人说这番话,也没有插话,只是低下头,不知作何想。

这位罗企生是殷仲堪账下的咨议参军。信奉天师道的殷仲堪为官清廉,但是并不擅于待人,以至于当他逃离江陵时,帐下之士除了罗企生外,没有一个愿意跟随的。

早前,罗企生就曾多次向殷仲堪进谏:杨佺期虽然难制,但毕竟乃一武夫,将来可以智取。桓玄不仅武功绝人,而且颇具智谋,一旦他羽翼丰满,恐怕殷仲堪也未必能制得了他。那时的殷仲堪陶醉于自己对付桓、杨二人的政治手腕中,对此不予理睬。

苦谏不得志的罗企生回到家对他弟弟罗遵生说:“殷侯有妇人之仁而无英雄之断。将来必定不免于难。我蒙殷侯知遇之恩,不忍舍其而去。将来我恐怕是要效节而死。”

此语果然言中。

追随殷仲堪逃亡的罗企生骑马经过家门与亲友作别。弟弟罗遵生说:“兄长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见。愿与兄长执手而送。”说完向罗企生伸出手。

罗企生也从马上伸出手来握弟弟的手。哪知弟弟趁此机会,一把将哥哥拉下了马。罗企生大惊:“这是何意?”

罗遵生死死抱住他说:“家有老母需我兄弟赡养,兄长此去何益?”

罗企生挥泪说:“忠孝不能两全。我若不从殷侯,便无一尽忠之人。母亲虽老,尚有你等尽孝,望兄弟成全。我一门之中,有忠与孝,亦复何恨!”

遵生并不理会,依旧紧紧抱住他不放。

殷仲堪见这兄弟如此,长叹一声,策马而去。

桓玄知道罗企生之才,想重用他。但罗企生誓为殷仲堪守节。知道桓玄终有杀他之意,罗企生就曾对桓玄说:“晋文帝杀嵇康,其子嵇绍为晋忠臣。愿桓公留我弟以养老母!”

现在桓玄称罗企生为“死士”,卞范之、桓伟知道他肯定是下决心要杀掉罗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