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行军的路上,我不禁想:

现在的情形已经与过去的几个月全然不同了。孙恩的变化在于:他已经看出会稽郡确实难以撼动,他也不想再在南方纠缠。他将兵力分散开,用一部分将刘牢之大军牵制在会稽;用一部分兵力将其它的援军牵制在太湖东南;自己则携大军全力北攻,率水军沿江而上,直取京口、建康。

而北府军的变化在于:已经不能再只顾着争战功、取战利品了,因为战火即将烧到他们的家园。如今的他们,有了比争利更高的战斗目标:保家。

而我,北府军中的一名普通军官,不权有着保家之念,还有比普通将士更高的目标:卫国。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之不兴,家将何存。

我的志向是随着我年龄的增大而与日俱增的,但却在孙无终的军中随时日而日益消散。我在吴郡城外奇迹般的生还,似乎又为未曾燃尽的志向点了一把火;而在会稽郡屡败孙恩,又似乎为这把火助了风势。

多年的贫困,使我早已安贫乐道。身为贵胄之后,希冀的不是寻常的荣华富贵,而是如先祖一般逐鹿中原的豪情。我虽然没有逐鹿的资历,但却期望能辅佐明主去逐鹿。只是,方今天下能称得上这等明主的,恐怕难得其人。

英雄之中,刘牢之是我比较欣赏的一位。这位出身寒门而又跻身高位的将军,与我有着极其类似的经历。他的勇猛、智谋,都能令从者受益良多。

然而刘牢之却被功名、欲望囿住了。他一再地卷入政治纷争而难以自拔。虽然他的职位一再提升、实权一再增大,但是他的根基却一再被削弱。削弱他的根基的东西,恰恰就是他追求的职位与实权。

刘牢之统率的北府军虽是帝国最强的军队,然而他却已成了众矢之的。他既然不可能交出军权,那么就只好听命于朝廷四面出征。讨孙恩,虽然不是刘牢之所情愿的,但是他也不得已而为之。

与孙恩之战,已让北府元气大伤。讨罢孙恩之后呢?刘牢之的军权要么会在各路争权斗势的过程中被削弱,要么就依然是被迫出征他方。总之,他会疲于奔命。最终能像谢玄那样以某郡内史之职终老,都算是善终。

刘牢之像谢玄的地方在于,同样是一员擅战的大将;刘牢之不像谢玄的地方在于,他太倚重他的军队,但却没有在朝中构筑立足的根基。所以,刘牢之如果不求改变,那么永远都只能成为坐于累卵之上的将,而不能成为安居朝堂之中的相。当然,论资历,他与相位还差千里之远。

行军到夜间,虽然还未看到贼军,但是知道已经离泸渎不远了。为怕将士过于劳累,于是选了一处靠近水道的地方扎营。

休整一晚之后,第二天整军向沪渎垒进发。

我们行军才一个时辰,就听到前方传来厮杀声。我忙带了十数人赶去查看。只见鲍嗣之的军队与一群贼兵杀在一处。那群贼兵并不多,才二、三百人。伤亡一半之后,余下的人就落荒而逃了。

我见鲍嗣之想要上前去追击,忙叫一个骑马的亲兵去把他追回来。

返回的鲍嗣之异常高兴,脸上呈现出兴奋的潮红。

鲍嗣之道:“刘司马,方才有一小股贼兵挡道。被我杀散了。”

“不错。前方敌情如何?”

“前方还有大股贼兵,约有一千二、三百人左右。再往前走两、三里路就可以看到了。不如待我前去杀散他们。”

“暂且不忙。出去探听敌情的斥候队还未回来。等探明了敌情再说。”

“司马,我方才已探过了。那千余人只是孤军,虽然贼军的大军不远,但是如果我军突袭的话,贼军根本就来不及救。”

“目前不知泸渎垒的况状,也不知那里有多少我军的战士。假如泸渎还有我方的守军,那就需要配合守军固守堡垒;假如泸渎垒已陷,那么我军则要小心谨慎,以机动战为主,避免陷入阵地战或被敌我包围。在军情不明的情况下,绝不可贸然行事。”

鲍嗣之不同意:“可是如果作为援军,能一仗而打出士气,对于泸渎的守军也是一种鼓舞。即便是沪渎没有了守军,我方初到突然取胜,令敌人陷入被动,就更难了解我方的援军是来自哪里,有多少人马。方才那小股才一、二百人,不足以威敌。倘若将那千余人歼灭,便能一战而打出威风。”

无论我说什么鲍嗣之也不听。说到最后这鲍嗣之竟然一赌气,自己率领手下的军队杀了过去。

我无奈之际,只好派蒯恩带两百人随着鲍嗣之护卫。其余人则在附近的一片树林中大张旗鼓地布了许多疑兵。

鲍嗣之果然是初出牛犊不怕虎。两军对圆之后,鼓声一响,鲍嗣之就率先冲了出去。贼兵也唿哨一声拥了上来。

我站在军前观察两军战况。鲍嗣之刚才说贼军只有千人左右,可是现在我看到的贼军远远不止一千人。鲍嗣之的战士虽然勇猛,但是毕竟人数较少。连蒯恩带的两百人也杀了进去。一时间两军陷入胶着,胜负难分。

我怕前锋有失,忙让令官打旗,命令疑兵行动。

林中布的疑兵果然让贼兵产生了担忧。他们不敢恋战,避开鲍军的锋锐向着大军的方向且战且退。

我让令官鸣锣收兵。

蒯恩带着士兵退了回来。可没想到鲍嗣之见敌人退了,自以为贼兵不堪一击,竟然违令率军追击贼兵。

我顿时火冒三丈:这鲍嗣之也实在太不像话了!这哪里像是个为士卒表率的将领?

我唤道:“李汨!”

“末将在!”

“你去将那鲍嗣之揪回来!”

李汨一愣,随即答道:“遵命!”

李汨深吸一口气,施展他的神行绝技,一会儿工夫就跑不见了。

鲍嗣之等人还没有返回,就见逃走的贼兵正对面有一大片灰尘腾起来。这是有大股贼兵正在跑动的明显信号。看来贼兵的大股部队果然调来迎敌了。我怕鲍嗣之有失,不等李汨返回,赶紧率军前去支援。

但还是晚了。等到我率军赶到时,鲍嗣之那一千人已经完全没入了贼军中。不多时,远处那片令我心悸的灰尘迅速笼罩了过来。

情况非常不妙!

这跟在句章、海盐城外以少敌众的情况不一样。那时候是我方掌握着士气,只需重拳一击,贼兵就会纷纷溃逃。现在是我方的前锋陷入了阵中,相持不下。而大股贼兵却蜂涌而来,如潮水一般。

我率军突击了几次,毕竟因为人数过少而没能撕开贼军的缺口,相反贼军却越来越多的围向我们。如果再耽搁下去,恐怕连我们这几百人也会被困在贼军中而被全歼。我当机立断,命令士兵们结成阵形往回突击。幸亏围在我们身后的贼兵并不多。将那数百名贼兵击散后,迅速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