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军见我军往后撤,更是奋勇地杀来。我们在前面撤,贼兵在后面追,咬得非常紧。

为了拉开追兵的距离,我只好抖擞精神返转身来与贼兵斗到一处。

在我的带动下,蒯恩等几位也返身回来,与我站成一排。

距离拉开之后,刘荣祖带着弓兵取弓射敌。

数十个贼兵被杀死、射倒之后,其余的贼兵便放慢了脚步,不敢靠得太近。但只要我们一撤,他们便又拥上来。

射出的箭越来越少,我知道箭矢快要用完了。一旦箭射光,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我靠近刘钟,对着他耳语了几句。他点点头撤到了后面。

不多时,拥上来的贼兵渐渐地退去了。他们退到弓箭的射程之外,守着我们。

我回过头来,见到刘钟和数十个士兵正在那里翻拣死人的衣服。还有三、四个人为争夺衣服而打在一处。

我走到刘钟身边,转身招呼众人把兵器放下来席地而坐。同时又吩咐刘荣祖的弓兵营不必警戒,放下弓来和我们坐在一起。

众人都不解其意,但也没有说什么,聚在我身边坐下。

在贼兵环伺的时候,怎还能坐在这里?就算坐在这里也罢,也不能将兵器放下。万一贼兵攻过来,逃也逃不及。

不过,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贼兵们依然站在弓箭的射程之外,盯着我们,但却并没有要攻过来的意图。他们果然被我们的行为迷惑住了,看我们如此悠闲,我们身后的林中又大张旗鼓,担心我们有伏。

我平静地坐在那里,心情可并不平静。仅凭听贼军中的声音,也知道鲍嗣之已经全军覆没了。如今我也无心去想李汨、鲍嗣之和他的士兵们究竟如何,现在要想的只是:如何对付面前的这些贼兵,并领着众将士安然撤退。毕竟,我军已经陷入败局,再去与贼兵相拼只是无谓的牺牲。

就这样,坐着的我们与立着的贼兵相持了许久。最终,还是贼兵沉不住气。约有三百多贼兵端着兵器慢慢向我们靠过来。

“荣祖!”

“末将在!”

“且射他几箭,让他们晓得你的厉害。”

“得令!”

刘荣祖并不起身,将背后的弓取下,在面前的地上摊了七八只箭。

在众人心神不宁时,刘荣祖倒是镇定非常。这必然是多年练箭练出来的沉稳之气。只见他张弓搭箭,“啪”的一声射出。正中一个贼兵的眉心。贼群中出现了小小的**。

刘荣祖又取了另一支箭,再次射出,又中一个贼兵的眉心。贼群中出现了更大的**。

等第三箭射中另一个贼兵的眉心时,贼群如同炸了锅一般。前面的贼兵犹疑不定时,后面的贼兵已经开始往后逃了。

阵中的贼将看起来十分不快,再次催促几百人往我们这边攻过来。

这一次在贼将的催促下,那些贼兵奔跑着向我们这面攻过来。

刘荣祖准备再搭箭时,我叫住了他。并暗中吩咐众人拿起地上放着的兵器,做好出击的准备。

当贼兵奔到离我们约二十余步时。我跳起来,大喝一声“杀啊!”舞刀率先冲了出去。

我身后的蒯恩、孙季高、虞丘进、刘钟等人也随着一面呐喊一面冲向贼兵。

无需我的提示,众人都知道这一次是生死存亡之战。不歼灭贼兵,必然也会断送自己的生路。

这一战突显了破釜沉舟之功。未用多时,就把这数百贼兵杀倒了三分之一,余下的人抵挡不住,纷纷后退。我不容他们退回阵,继续指挥人突进。这样赶着贼兵,又杀了一小半才令众人止住脚步,退回林边。

林中的旗帜依然猎猎飘扬,林后腾起的灰尘经久不散。

那旗帜是我们刚来的时候就插上的,那些灰尘是我令数十个士兵用树枝在地上来回划动扬起的。这是古往今来行之有效、经久不衰的疑兵之策。

我们回到刚才坐的地方,继续扔了兵器,盘腿或坐或卧。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了解了我的意图。尽管心中紧张,但是除了故意显出轻松之态外,别无他法。现在,就算是逃也逃不过那些贼兵的。

过了小半个时辰,贼兵又一次试探着向我们进攻。我们再次杀回去。

如此这般,和贼兵周旋了几次,终于挨到天黑。又饥又累的贼兵始终不敢过分靠近,又占不到什么便宜,于是撤回大营去了。

我们从海盐到沪渎来时,两军一共一千五百人。而现在经过最后清点,只剩了百余人。用这百余人对抗孙恩数万人是不可能的了。我只好带着残兵们退回了海盐。

一入海盐城,我就直奔县府。鲍陋坐在堂上正在跟几个人议事,见到我回来,异常高兴地站起来,大声向我招呼。

看惯了生死的我虽然早就打定主意一见到鲍陋就要把鲍嗣之阵亡的消息告诉他,但当真正面对鲍陋本人时,我却只是哽咽,踌躇地说不出话来。鲍陋绕过书案,走到我面前,停住了脚步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久,才问了一句:“是不是嗣之出事了?”

我点点头。

“被俘了,还是......”鲍陋的声音开始发颤。

“全军覆没。”

鲍陋霎时如同苍老了十岁一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视线越过我射在无限远处。坐着的几个人站起来想上前搀扶,但手伸出一半便也停住了。上前也不是,坐下也不是。我们几个人在那里愣着,整个县府大堂如同死寂一般。

过了好久,鲍陋才用哽咽的声音说:“德舆兄请坐。”说完,他转身慢腾腾地向大堂正中那张椅子挪过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他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扶着书案,艰难地坐了下去。

县府的执事看到这个情况,对我说:“刘司马辛苦了,请暂且下去休息吧。”

按理应当随即把军情讲给鲍陋听,并请县府派人呈报朝廷。此时,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所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正在犹豫时,鲍陋恍恍忽忽地说:“德舆兄请坐。辛苦了!请讲述一下战况。”

我坐下,把呈上来的茶一口饮尽,然后把泸渎的战况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大家安静地倾听着,没有人提问,也没有人出声。直到我讲完,似乎大家还沉浸在这个战斗经历中。我知道大家不是没有反应,而是在等鲍陋的反应,因为失去儿子的是他。

“痛哉!痛哉!”鲍陋用发颤的嗓音说了这几个字,顿时老泪纵横。

他说:“是我误了嗣之,也误了德舆兄此番对泸渎之增援。临行前,我一再嘱咐嗣之:务必听令于刘司马,务必如刘司马一般身先士卒。未料到,他只听了后半句,却全然不顾前半句。

“海盐守战,嗣之虽然得以杀敌无数,乃是因为有刘司马之奇谋。敌我实力相差如此悬殊,怎能轻敌?实在是愚蠢之至啊,愚蠢之至。唉!”

听到鲍陋这样说,我的心情异常沉重。鲍嗣之毕竟是来协助我杀敌的。主攻者未死,助攻者却不得生。尽管我一再向鲍陋表达未能保护好鲍嗣之,令其全军覆没的自责之情,但是鲍陋也看到我自己也是死里逃生。因此,他除了宽慰我几句之外,也没有再说什么。

整个海盐城沉浸在悲痛之中。除了鲍陋丧子之外,海盐城一半的子弟兵葬身于他乡的增援战中。

第二天天一亮,海盐城就陷入了一片祭奠的忙乱中。窗外不时走过号泣的人群。

他们的哭声,似乎在牵扯着我的心肺。虞丘进、刘钟、孙季高、蒯恩、刘荣祖、李汨等几个亲随聚在我的房里,或坐或立。我则倚在榻上,显得疲惫之极。

尽管早已开完了军事会议,可是他们谁也不愿出去亲眼面对全城缟素。

群情激愤的场面虽然不是针对我们,但是我们却为此深深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