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撤回海盐之后没几天,就听说孙恩已经攻下了沪渎垒。守泸渎的四千士兵全数阵亡,守将吴国内史袁山松也阵亡。这已经是继王凝之、谢琰之后,第三位死于孙恩之乱的太守了。

虽然泸渎战事失利,但是并不能因为攻不破泸渎而守在海盐无所做为。在鲍陋的协助下,我在海盐周边的几个县内募了数百新兵。与残留的句章老兵一起,共计五百人。我决定用这五百人,攻打泸渎垒边的娄县。这个娄县是沪渎通往吴郡的要道。

五百人攻打守兵近两千的娄县,确实不易。

攻城的时间定在了晚上。

自攻城开始,我便提着却月刀身先士卒,跟在我后面的是另一个提着刀的蒯恩,蒯恩之后就是句章老兵,然后是才是海盐的新兵。刘荣祖则带领弓兵营在城下助攻。

从夜间断断续续地攻到第二天凌晨,蒯恩与所领的死士十余人终于率先攻上了城楼。

正当退回来包扎腿部伤口的我准备下令全军总攻时,却见城上的蒯恩突然身体一仰、手一扬,撒掉了手里的长刀。如果不是旁边的一个把他拦腰抱住,他险些从城楼上栽下来。

我正要提刀亲自上阵,突然后方一人大喝:“司马且住,小将先行!”。

一将手握双枪从我身后冲出队列,直奔城下。只见他将双枪往地上一插,身子借势一跃便飞至半空。落到城头之前,他把右手之枪从地上拔出,向城头上连刺几枪,两名贼兵惨呼而倒。其他的贼兵见平空一将飞起,尚未下落便连伤数人,一时间愣住。

那人上城之后抖擞双枪,把蒯恩等人护在身后。

除了蒯恩之外,我军中竟然还有此等人物?我仔细看了半天,才认出来那个双枪小将原来是刘荣祖。

刘荣祖是一个神射手,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但他的武艺如何,我却从来没有了解过。今天骤然看到他出手,那身手远在我意料之外。

记得我在吴郡时,刘荣祖的父亲刘怀慎来看我,曾提起过刘荣祖练兵尤其勤奋。他说他儿子认为,大晋国唯一值得欣赏的将军,不是谢玄、不是刘牢之,而是那个“中流击楫”的祖逖。刘荣祖就像祖逖一样每天闻鸡起舞,立誓要做一员良将。

时下晋国之有为少年,哪个不想当祖逖?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学过祖逖之风。最初学的,是祖逖的武风;等到我带兵驻扎句章时,才学了些祖逖的军风。

我到句章的情形与祖逖到豫州的情形何其相似。只不过我是一个小小城池的守将,而祖逖是一代良刺史、良将军。

刘荣祖这样的白面少年学祖逖,通常学的不过是其不屈不挠的精神,但并没有想到他学的竟然会是武艺。在句章、海盐等处发生了数十次战斗,都没有让刘荣祖和他的弓兵营出手。若不是因为今天形势危急刘荣祖挺身而出的话,可能我始终都不知道他是一位擅使双枪的猛将。

作为领军之人,作为他的亲戚,实在有愧。

攻上城的刘荣祖护住了蒯恩,让敌人不敢近前。可是冲上城楼的敌人越来越多。我怕刘荣祖支撑不住,忙令孙季高带一队人跟上。

孙季高领着那一队人刚奔到城下,城上忽然打下一阵磙石擂木,孙季高等人没提防,霎时打翻了七、八个人。孙季高忙令人后撤,避开射程。不久,这群人竟然一哄而散,向东奔去。

我心里一惊:这孙季高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临阵脱逃?

此时已经无法去思量孙季高的行为,无奈之际,只好命令刘钟、虞丘进各带一队人登城。我带着最后一百人作为机动部队留守。

城上的刘荣祖迫于敌兵众多,已被逼到了城边。而用飞钩、绳索攀绳的士兵受到城上贼兵的阻击,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刘钟、虞丘进带人冲到城下,一群人围着那七、八根完好的登城绳索,一愁莫展。

这个局面持续了一顿饭的工夫,似乎并没有转好的迹象。

正在僵持之中,突然墙头传来一片欢呼。只见对方城楼上的大旗不知被什么人砍倒。紧接着,一队我军的士兵从城头的东面杀过来,迅速杀退了与刘荣祖纠缠的贼兵。敌我距离拉开之后,刘荣祖的长枪威力顿时大增。虽然在城下看不清刘荣祖的身影,但却见到他的双枪时不时地在城头晃动。

趁着贼兵稍退,刘钟、虞丘进挥众大进,士兵们纷纷登城。

随着登上城头的士兵越来越多,敌我双方的军势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等到我军士兵打开城门之后,贼兵见大势已去,只好打开西门作鸟兽散去。

在城内迎面碰到下城的孙季高,我也没空询问刚才发生的情况。

肃清娄县之后,我把孙季高召到县府,问:“季高,攻城时为何不遵军令?”

“刘司马,恕属下自行专断之罪。我带兵攻近城池时,见敌兵守卫森严。敌方的援兵似乎来自西面,而东面没有增援迹像。我判断城东防守不强,应该较城南正门易攻。所以临时决定转攻城东。事急,来不及报告。请恕罪!”

刘钟刚好进县府交兵,听到我和孙季高说的话,插嘴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季高临敌应变,不当为罪呀。”

知道孙季高临机应变之后,我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现在听刘钟这么一说,就顺水推舟地说:“也罢。念你今日军功,恕你之罪。”

虞丘进这时候也进县府来,报告说:“城防已着刘荣祖派兵防守,蒯恩等伤兵已安顿入县府。”

我点点头,带着一行人向县府的后堂走去。

从头一天夜里开始,这一战延续了一整夜。我军虽然最终夺得了娄县,但损失惨重。五百士兵,只剩下三百人。这三百人中还包括伤兵。

刘荣祖等率先登城的人伤势轻重不同,连我本人也伤了一条腿。最为痛惜的是爱将蒯恩的左眼在战斗中被一只被削断而飞起的刀片插中。

看到往日勇猛无敌、气贯长虹的黑脸大汉脸上缠着绷带躺在榻上眦牙咧嘴,我十分不忍。

蒯恩努力地睁大那只无碍的右眼缓缓地说:“刘司马。我不碍事的。只是失了一目而已。军医说养几日就好。我养好了伤,还要跟随您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