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率着从娄县带来的两百人、吴郡增援的两百人共计四百人到达丹徒城外时,看到的是这一幅场景:背敌的城门大开着,许多人赶着马、车正蜂涌着往城外逃。城门外的大路上凌乱不堪。

脸上呈现惶惶之色的,不光有百姓,还有士兵。百姓们担忧他们的性命,士兵们担忧会有异乎寻常的命令,而将领更是迫于守城的压力而人人自危。

大敌临境搅乱了城中的气氛,军民之间有种隐隐的不信任情绪。这种情绪并没有昭然,却是在不断地酝酿之中萌发、生长。一旦有风吹草动,异动便会一触即发。

当我们从城门进入城内、与守军的队伍交错时,我们互相狐疑地打量着对方。我们不明白作为守军的他们为什么此时会往城外跑,而他们似乎更不明白在这样的危急时分我们为什么会进城。

当我们两队即将错过而各奔东西时,对方有人突然大喊了一声:“你等是镇北部?”

“正是!”

“镇北将军与刘司马在何处?”

“镇北在浙江,刘司马便是前面领头的那个。”

我听到这话,回头望了一眼。

对方突然有几个人同时叫起来:“果然是刘司马!”、“刘司马率部来守丹徒了!”

街边几个正在紧张地收拾行装的百姓听到这样的喊声,突然停止了动作。他们左顾右盼一番,确认自己没听错,便拍手大笑:“刘司马救我们来了!”、“镇北司马刘裕到丹徒了!“

那个行进的方向与我们相反的队伍突然折返回来,跟在我们队伍后面。不多时,街上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刘裕来了!我们有救了!”

再过了不多久,又在上面的欢呼中加了一个“回”字,变成了:

“刘裕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听到“回来了”三个字,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是啊,我回来了!

自从那天从京口的西津渡过江到瓜洲刘牢之的营中报到以来,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到故乡了。

听着耳旁如雷般的欢呼声,看着前面街道上的百姓们愕然地停下手中的活计,随即兴高采烈地夹道望着我们手舞足蹈,我也十分激动。我觉得我应该喊点儿什么话,可是张开嘴却发现嗓子哽咽着,根本出不了声。

我一边跑着一边调整了情绪、调匀了呼吸。定了定心神,清了清嗓子,才放声大喊:“杀贼必胜——!”

我身后的几个士兵也跟着我喊:“杀贼必胜!杀贼必胜!!”

之后所有的士兵全都跟着喊:“杀贼必胜!杀贼必胜!!”

随后所有的百姓也都跟着喊:“杀贼必胜!杀贼必胜!!”

“杀贼必胜!杀贼必胜!!杀贼必胜!!!杀贼必胜!!!!……”

丹徒城上空响起了我们的怒吼。这样的怒吼远比战鼓更雄壮、远比号角更嘹亮、远比飓风更迅猛、远比海啸更激荡……

当我们来到被贼兵包围的城门之下时,守军早已列着队、举着旗在恭候着我们。城门下放着一支香案,上面已经燃了一柱香。一个军官举着一碗酒,大踏步向我迎来,单膝跪下,双手将这碗酒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说:“丹徒城守将孟怀玉率部向镇北司马致意。”

这个孟怀玉我并不陌生。少年时代起我就认识他,入军后又和他同为京口北府军的同僚。受这样的大礼,实在令我不敢当。论军职他虽然比我低半阶,可论军衔他却比我还高。我也忙单膝跪下,搀着孟怀玉的手,一同起身。

我接过他敬来的酒,但是没有喝,而是敬了天地。

我看了看孟怀玉和他身后的士兵,很想跟他们说些话,但是却只是寒暄了几个字。连日长途奔袭,再加上方才在街上的高喊,我的嗓子已经很难说出多的话来。

我拍拍孟怀玉的肩,然后示意他带我们上城。

城上的士兵们见我们上城来,都向我们行着军礼。连守在城垛边关注着敌情的士兵也转过身来望着我们。我笑着走向他们,走向城垛。

随着我离城垛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看到城外的一座山上布满了孙恩的旌旗,远处的江中泊着许多战船,近处的岸上许多贼兵正在向城池涌来……

当我走到城垛边探身一望,城下黑压压的贼兵挤满了由江边到丹徒城之间的空地。这是我见过的最为庞大、最为壮观的阵容!

如果说在小溪寨墙上看到的孙恩连营让人震撼的话,丹徒城外的这个阵容却是让人惊惧。

难怪不仅丹徒百姓,连丹徒守军也想撤离该城。如此形势确实非比寻常。

我所在的这个丹徒城其实并不是丹徒的主城,丹徒的主城在作为郡府的京口。作为京口前锋军事堡垒的丹徒城,几乎就在家门口。立在城上,远处的京口城依稀可辨。在那座城里,有我一年未见的妻儿。

看着城外汹涌的人群,我心里的惊讶渐渐被保家的豪情所代替。不论孟怀玉手下的士兵如何,同为京口人的孟怀玉必然也同我一样:宁可战死,也不会让家乡受到**,也不会让父老姐妹遭殃!

孟怀玉见我愣愣着盯着城下的贼兵看,于是伸手指着布满了贼兵的那个小山,说:“贼兵是今晨占据蒜山的。此山虽不高,但是从山顶可以窥视城上之动静。”

我点点头,接过亲兵呈上来的水饮了一口。

孟怀玉接着说:“我已安排百姓撤离。想撤走的士兵,我也安排他们撤……呃……掩护百姓撤出。剩下的这些士兵,都是愿意同我一道与丹徒城俱存亡的。”

我眺望了蒜山良久,然后轻声问:“从蒜山能否看到城内的街道?”

“不能。”

“城上的旌旗有未动过?”

“德舆兄方才带队前来时,我取了一部分下城去迎接您。”

“把旌旗全都插到城上,把我带来的也全插上!倘若军库里有军服,也全数拿出来发给那些愿意上城的百姓,请他们到城上来列成队。”

我说一句,孟怀玉便向身边的一个士兵叮嘱一句。等我说完了,他挥挥手让那个士兵赶紧下城去安排。

以我看来,敌军虽然背水,但却没有背水一战之势;我军虽然据城,但却毫无退路可言。

(PS1:下一章进入第一部后期的**。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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