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笑笑说:“总要有个终了吧。”

那大汉说:“你们赌社竟然也知道终了?你们赌社竟然还有终了?你若是想要终了,除非是你们从此不再仗势欺人!”

店主到店里来之前就明白这大汉的来意。见他话里有话,却忍着并没有发作,说道:“既然阁上如此有兴致,我们不妨作一豪赌。“

“豪赌?那好。我下全注!”

店主哈哈大笑说:“这个未免有些……就算我赢了你,这些钱原本就是我的,你毫发无损;我若是输了,可要亏一大笔。这个交易并不公平。还是罢了吧。”

“不行。既然你怕吃亏,那便这样。我们要赌就赌个生死。我输了,这桌上的钱我付双倍;你若是输了,就请将这赌社休业一年。”

“双倍可不行。你若是输了就付十倍。”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掌柜的,拿纸笔来立个字据。”

掌柜了取了纸笔来,很快就写了两张字据。店主和大汉分别按下了手印,还请几个常来的赌客也作为证人按了手印。

那大汉拿着自己的那份字据,从头到尾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满意地揣进了怀里。

他们赌的是摴蒲。这种赌博之戏,传说是天师道的祖师老子所制,原本用于卜吉凶。不过,周朝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习惯用龟甲占卜,于是原本用来占卜的摴蒲渐渐地沦为了赌具。

摴蒲一共五玫,每一玫均分黑白两面,掷到黑者为胜。如果五玫全为黑色,则为天牌。常人一直认为这种赌法完全在于运气,其实个中有许多技巧。那大汉正是凭着这样的技巧,在乡里败敌无数,渐渐赌出了一些声名。

今天连胜京口第一赌社镇江楼的店主,这大汉不禁意气风发。在那些少年、青年的怂恿下愈战愈勇,竟然掷出多副天牌。大汉胸中平添一股豪气。

至于店主提到豪赌,他以为不过是店主想用这种方式吓阻他,所以他毫不为意地愿意用双倍乃至十倍的赌注来帮他的兄弟们出一口恶气——让这个店关闭。

意气风发的大汉与屡战屡败的店主又重新开了一局。这一局虽然不是生死之赌,但是其赌注之大,却是围观的赌客们终其一生也难以遇见的。

赌局的结果,全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常胜将军在这至关重要的一局中,却一败涂地。

大汉盯着赌桌上的摴蒲,两眼发直。

他哪里知道,他所面对的这个屡战屡败的对手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镇江楼的店主本是一个纨绔子弟,闲来无事便研究各类赌局。自从接管了镇江楼之后,更是延请赌林名师,练就了一身非凡的赌技。

之前屡屡输掉筹码给那大汉,只不过是这店主的诱敌之计。

他用输掉的赌局来骄敌,然后用输掉的筹码给对手创造了冒然轻进的条件。此外,输掉大筹之后他又故意提议中止赌局,从而煽动大汉和围观的人群的情绪,为下一步的豪赌造势。以至于当他提出十倍的赌注时,那血性大汉在围观者的注视与怂恿下,也没了回旋的余地。

就这样,店主一步一步地将那大汉诱进他精心设好的局中。

店主起身抖抖长袍,斜着眼看着坐在椅子上发愣的那大汉,冷笑一声道:“哼,既然事已至此,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一声令下,一群家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那还未反应过来的大汉从头到脚绑了个结结实实。随后又将他拖出去,绑到镇江楼前的旗杆下示众。

大汉和同来的青年义愤为什么店主不分青红皂白就绑人。店主笑道:“你道那筹码值多少钱?你道那十倍的筹码又值多少钱?那可不是一笔小钱哪。倘不将他绑好了,他要逃了怎么办?”

“钱归钱的事,凭什么绑人?”

“拿钱来,我自然放人。拿不出钱来,别说我绑人,我还要打人!”他回头交待家奴一声,“鞭子都给我侍候着。一个时辰之内,输掉的钱若是筹不上来。哼!”

楼内知情的人垂头丧气,楼外不知情的一听说所欠的足有三万大钱,惊得不知所措。

寻常人家顶多也只有些小钱、或者是代替钱的铜器、布匹而已。中富人家,倒是常常收藏些大钱以备不时之需;而小户人家里,许多人连大钱长什么模样都没有见过。与银钱一样,大钱早就在市面上绝迹了。

所谓的大钱,可非比前朝的大钱。本朝的大钱巨大无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轮子一般,所以民间夸张地称其为“比轮”。要筹齐这三万“比轮”,谈何容易!要在一个时辰内将三万“比轮”筹齐,谈何容易!!

引起事端的那些人赶紧回去筹钱。有几个胆小怕事的见机不妙,索性两脚抹油溜掉了。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然而筹到的钱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店主巴不得如此,搬了个椅子坐在旗杆边。一面品着茶,一面看着家奴们对那被绑的大汉拳打脚踢鞭抽。

烈日下被绑着暴晒了一个时辰的大汉已接近虚脱,哪里经得住这一顿拳脚。围观的人群唏嘘愤慨不已,但慑于店主在本城的权势,没有人敢出头相劝。

正在这时,只听得远处传来喝道的声音,又有几声净街的鞭响。人们纷纷扭头看,原来从街角转过一队仪仗来。仪仗正中簇拥着一顶官轿。

阻住道路的人们闪出道来,让官轿通过。

官轿的仪仗一过,人们便又围拢来。可是当他们刚刚重新占好看热闹的有利地势,那离去的仪仗和官轿又转回来了。人们不得不再次躲开。有些脾气大的轻声骂了几句解恨。

轿子在旗杆旁停下。一个身着官服的人迅速从仪仗队列中跑到轿边,和轿中人说了几句,然后跑到旗杆边去和那大汉说话;之后那人又返回轿旁陈述给轿中人,然后又跑到旗杆处分别同店主和那大汉问话。如此往复跑了十余趟。

围观的人们禁不住偷笑:原来官差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只见那跑来跑去的官员令仪仗中持刀的两个卫兵走到旗杆下,将那大汉身上的绳索砍断了。

围观的百姓见此情景,一片惊呼。原来这赌社的店主非比常人,他不仅自己挂着高官的虚职,而且亲族中还有几位是朝中的一、二品大员。

寻常的太守、县令的官轿众人都是认得的。这个官轿是怎样的规格众人就不是特别清楚了。不过,谁都能明白,这个轿中坐着的人,不是一品大员,也是皇族近亲。否则哪个敢插这个手?

对于卫兵砍断绳索之事,店主只是旁观而并未制止。随后,他冲那轿子拱了拱手,带着手下的人走了。

官轿又被抬起来。仪仗又吹吹打打地簇拥在四周,一齐走了。

那大汉被解救出来,还未立稳就瘫在了地上。人群中挤出几位乡邻来,惴惴地望望四周,等到店主和仪仗走得看不见了,才跑过来将那大汉扶起来,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寄奴!寄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