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公,幼道将军已率军往江陵而来。”卞范之进内室向桓玄报告。这位表字为幼道的就是桓玄的从兄桓伟。

“何日能到?”桓玄一面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衣,一面问。

“后日正午。诸位将军已于议事厅恭候多时了。”

桓玄穿上的,是一身军服。数月来征战不休,所以桓玄习惯把一套军服放在内室,以备不虞。

颇有些儒雅之风的桓玄着上军服,飒然就是一位英武将军。正值盛年的桓玄既是文武兼备、又是才貌双全。举手投足之间一举夺得军政大权,当是时,意气风发而自得非凡。

之前一再想挥军东下,趁孙恩之乱以胁迫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但当司马元显先发制人,挥军西上以胁迫桓玄时,桓玄反倒有些着慌。

桓玄以前与司马道子打过交道,知道司马道子年轻时也曾是个有为之人。不料才到四十多岁就变成了一个利令智昏者。每天除了秉权、敛财、酗酒、玩乐外,不知世间还有何事。这样的人,心高气傲的桓玄根本不放在眼里。

然而对于司马元显,桓玄的态度却完全不一样。司马元显比桓玄小了十多岁,出道之初便协助司马道子击败了王恭、殷仲堪、桓玄。没过多久,就把权臣司马道子排挤出政治核心。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一统朝政。

于军于政,这个司马元显都不可小觑。自负少年奇才的桓玄对同样是少年奇才的司马元显既赏识、又畏忌。如今司马元显大张旗鼓地主动来进攻他,桓玄怎能不着慌?

到达议事厅的除了卞范之、殷仲文等谋士外,其余的都是亲信武将。既然他们都已经清楚目前的局势,所以桓玄就直入正题,讨论军事部署。

各位战将意见很不统一,有人建议浮江而下迎击司马元显,有人建议在武昌设防线以逸待劳。桓玄莫衷一是,惶惶不能两顾。

之前四方诸侯讨伐司马元显尚且遭到惨败,如今自己孤身对抗,胜算还有几分?桓玄考虑再三,更倾向于在家门口的荆州设防。

卞范之见桓玄顾虑重重,建议说:“桓公威名著于天下。司马元显乃乳臭未干之小儿。元显前番征王恭、此番征孙恩,所赖者,乃刘牢之也。刘牢之虽强,然个人声誉不佳、军队军纪不良,于扬、徐等州大失物情。

若桓公以重兵临近畿,向各州军民示以威赏,则刘牢之军土崩之势可翘首而待。无牢之之元显,怎耐桓公何?况且,何有延敌入境自取蹙弱者乎!”

桓玄听了卞范之的话,认为非常有道理,自己一直都存着的顾虑完全打消了。于是站起来大声对众将说:“吾意已决!待桓伟兵到,我当率强兵直下建康。诸将建功立业之机,正当此时!”

桓伟领兵到达后,桓玄让他守卫荆州的州府江陵,自己亲自率领大军沿江而下,过武昌,直抵浔阳。直到大军到了浔阳,探听到前方无元显的一兵一卒,桓玄不禁大喜:卞范之的判断果然不错。

于是桓玄索性命所有战船不必在浔阳停留,扬帆直入建康的西藩城池姑孰。

守姑孰的是谯王司马尚之。司马尚之根本没有料到桓玄大军会猝然来袭,有如天兵忽降一般,只得调军仓促应战。结果很快被桓玄击溃,司马尚之只得舍弃了姑孰,带领残兵数百人突破重围,逃往建康。

桓玄就把姑孰作为中军,布阵迎战赶来的元显大军前锋。这前锋将军正是刘牢之。

“这司马元显如此大张旗鼓要逆水而上。如今却陈兵于建康门户,是何道理?”占领姑孰城后,桓玄一面在城头上巡防,一面问众人。

“难道是为了声东击西?”一个将领脱口而出。

“嗯?声东击西?”桓玄看了那将一眼,低头思忖一番,然后说,“不会,不会。建康至武昌、江陵乃逆水,不可能突袭。荆州布防严密,由陆路袭荆州,非速战能胜。而若不胜,则必然困守,无论水陆都不得进退。非声东击西之策。”

“或是埋伏大军于姑孰,诱我深入,而后十而围之?”另一个谋士又猜测。

“若此不可不防。不过,我军只要使得水路畅通,谅司马元显的合围之计无所作为。”这次说话的是殷仲文。他接着说:

“况且,镇守武昌之军数日之后也将如期而下,但得固守姑孰月余,里外合击,其围自解。而我以为,空弃上游之重镇而围我于姑孰,似无道理。建康便在近左,倘若围之无效,建康城破岂非在旦夕之间?再者,自古未闻诱敌至京师之说。元显此番未曾出兵,恐怕乃是内因。”

桓玄听了,点点头望望卞范之。卞范之也点头说:“仲文所言极是。双军相争,未闻有弃要地者。大军来袭而只知困守建康,岂非怯懦?我以为,我军可分为三:城内固守、城外游击,水军贯通上下游水路。如是,则万无一失。”

这样的部署,所有人都赞同。桓玄即刻分派将领分兵驻守。

望着建康的方向,桓玄的心中不禁感慨非常。自父、叔辈起,桓氏就世居荆州,然而桓玄对于建康也是非常熟悉的。青年时代曾无数次到建康,遍访公卿,以求得到朝廷重用。然而却始终无为。

当终于有所为之时,却没有哪一次不是在与建康的公卿为敌。

原本以为自己奋发而起,会走一条与父亲不同的道路。然而无论如何,自己的每一步都似乎落到了父亲的脚印中,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在离建康咫尺之遥的姑孰,桓玄忽然悟到:走一条与父亲相同或不同的道路,并非是自己能够决定的,而是身不由己。这一条道路也并非他父亲的道路,而是一条每个镇守荆州的诸侯都会走的道路。王敦也罢、父亲桓温也罢、殷仲堪也罢,莫不是如此。

当然,也有例外的。桓玄再一次深思之后,认为如陶侃那些例外之人,只是因为他们在荆州呆的时间不够久。看来,只要在荆州呆了足够长的时间,就必然会与建康为敌。

桓玄为发现了这个规律而暗自欣喜,但是导致这个规律的原因在他的心中却无解。欣喜之余,也颇有些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