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不过,这样的坐等是值得的,因为我们终于等到了太湖传来的捷报:我军劫获了两批粮船,共计二十余艘,俘虏了所有的贼兵。刘牢之一听大喜,准备下令在城头插上红旗,约谢琰一起进攻。

我建议刘牢之再等等。

“哦?为何?”他问。

“且放他几个太湖的贼兵,让他们回营向孙恩叙叙‘战功’。”我笑着把‘战功’两个音咬得很重。

刘牢之会意,用手指着我说:“果然狡诈!”

我说:“虽然常言说‘兵不厌诈’,可我们传给孙恩的,却是真实消息。”

刘牢之哈哈大笑。

他马上让信使回太湖传令将不愿投降的贼兵放掉十几人,又派了一个骑兵到谢琰军中通报消息,让他提前做好突袭的准备,并时刻注意城头的红旗。

刘牢之坐回椅中,伸长胳膊伸了个懒腰,神色比清晨时好很多。

昨夜囤积的粮草被烧,是事实;沪渎的粮车也被烧,肯定也早就听说了,贼兵唯一的希望自然就寄托在太湖水道上。只要把那些被俘的贼兵放掉,让他们回去亲口把太湖的粮草被劫的事情告诉贼兵,不用等多久,担忧就会像瘟疫一样迅速传遍贼军,军心就会像重症病人一样萎靡不振。

即将到来的这一战其实是一场心理战。按战法,我们应该饿敌人几天。等到他们因为饥饿而没了体力、彻底失去士气时,再一举进攻,则会胜券在握。但是,目前的情形是敌众我寡,我与敌人之间从地形上没有任何纵深可言。一旦敌人不顾一切地攻城或攻谢琰的营寨夺粮,那么我们将会面临疯狂的对手。

谁都不愿意自己变得疯狂,更不愿意对手变得疯狂。

与其等到那时候和一群饿鬼以命相拚,不如趁现在他们失去士气而又全无主意时,趁乱一战而定胜负。

又过了一个时辰,约摸令人沮丧的消息已经传遍贼军时,城头上的战鼓突然擂起来。伴随着战鼓声,三面红旗被插到了城头上。不多久,谢琰的军营里也擂起战鼓呼应。

刘牢之率三千士兵出城。前排列两百重骑兵,后排两百弓兵,最后是步兵。另有两百轻骑兵前后掠阵掩护中间的弓兵与步兵。

谢琰也亲率五千士兵出营。前排列两百重骑兵,后排两百弓兵,最后也是步兵和掠阵的轻骑兵。

在城头观战的我,见到这两位淝水名将布阵如此默契,心中颇觉惊讶。

两支出战的军队列阵完毕后,城中的战鼓节奏突然变了,谢琰营中的战鼓节奏也跟着改变。两支晋军相隔两里,一言不发地向贼营挺进。

出营迎战的贼兵队伍凌乱,不成章法。前些日子都是贼兵进攻,我军防守。今天是头一次见到我军在战场上主动发动进攻。突然见到这么严整的军队步步袭近,贼兵们各自抄着兵器纷纷挤在营前的空地上,不知所措。虽有几个贼将骑着马前后跑动,但是贼军依然是乱作一团,比先前乱得多。看来,贼兵的军心果然涣散了。

正在此时,两军大旗一挥,弓兵、步兵止步,两队重骑兵跨马而出,向着贼兵冲锋。

骑兵冲锋的速度虽然快,但是却始终排成行,如一堵墙一般推向贼兵。

贼军中除了几个贼将骑着马以外,其余的都是步兵。尽管贼兵的兵器足够尖锐,但是却无法刺穿重骑兵的厚铠;尽管贼兵中有人披着甲,但在重骑兵反射着亮光的枪尖下也如同无物。

重骑兵突入贼阵,如虎入羊群一般,很快便将那些贼兵冲得七零八落。重骑兵们在迅速冲破敌阵后,调头快马加鞭地撤回我军阵前列阵。准备下一次冲锋。

远远地,我从城头上看到贼兵从营中搬出了木栅、鹿角等防御骑兵的防具。看来这伙贼兵也不全是乌合之众。因为之前没有碰到过骑兵,这些木栅与鹿角显然还没有用过。贼兵在经受了骑兵冲击之后这么迅速地搬出了这些防护,说明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应付正规军中的骑兵。

自古以来,以步兵对骑兵是不可能占据优势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骑兵不能近身。

此时,城中的战鼓又改变了节奏,谢营中战鼓的节奏也跟着变了。

贼兵被骑兵的一阵冲杀弄得异常颓唐,只顾着摆放防护而逡巡不前。

突然,天空中腾起数百飞蝗,直直地落入敌阵中。从城头上看,就像是一片黑云向贼军压去一般。贼兵们的惨叫声如天际的滚雷阵阵袭来、不绝于耳。此情此景,就好像战场中的天气骤变,惊雷伴随着乌云。

从四周营地赶来增援的各个贼兵军队听到这样的惨叫,吓得远远就驻足而不敢轻动。

凡配有弓兵的,都是在两军对垒时先用弓箭齐射,打乱敌方阵形后才用骑兵或步兵冲刺。谢、刘两军却先是用骑兵冲散敌阵之后再用射箭。其实我并没有看出颠倒二者先后次序的优势来。不过,对付孙恩的贼兵,这一招倒是十分有效。

随着战鼓的节奏再一次改变,骑兵、弓兵突然向两侧闪开一条道。步兵呼啸着向贼军冲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一营近四、五千贼兵便全军覆没了。

我军趁势攻入敌营,杀散了留守的贼兵。除了约两千士兵在贼营周边守阵外,其余的全部进入了空荡荡的敌军军营。开始休整。

有两营贼兵想夺回营盘,还未临近就被营内的弓箭射了回去。其它营的贼兵虽然蠢蠢欲动地想要参战,但到最后还是放弃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军的一营被敌人占领却袖手旁观,不知一贯用人海战术乱攻乱打的孙恩此时作何想。

天色越来越晚。营火一簇一簇地生起来,照亮了半片天。

敌我两营形成了鲜明对比。敌营是喧嚣不止,我军所占据的营地是只有一片静寂。就那样,仿佛刘、谢两军就只是为了夺取敌军的一座军营了事一般,完全没有下一步行动的迹象。这一闹一静所形成的对比,倒让人错以为是谢、刘两军打了败战而敌军反倒鼓噪着欢庆一样。

虽然我向谢、刘两位将军提出了主动进攻的策略,但是却并不了解他们具体实施的方法。自始至终我们似乎就没有讨论过这个议题。碰到现在的情况,我十分困惑,问站在身边观战的刘敬宣。

刘敬宣也茫然不知,回答说:“其中必有缘故,只是我不大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