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一战,无疑令司马元显躲在建康兴灾乐祸。这一战几乎令孙恩全军覆没,也令桓不才、孙无终全军覆没。刘牢之、高雅之军队损失惨重。以致于战后刘、高两军合计也只有数千人。

不过,事后想想这的确是一步险招。

现在刘牢之与司马元显的位置倒过来了。当初是刘牢之与孙恩对抗,司马元显期望从中渔利;如今是司马元显与桓玄对抗,刘牢之想从中渔利。

只是刘牢之似乎太有些优柔寡断。他如果不出兵的话,我一定会带着司马元显的兵来迎敌;既然他出了兵,我只能以他的将令为重。可是现在桓玄的大军就在眼前,他却还在犹豫打还是不打的问题。

第二天,刘牢之升帐接见使者何穆。当着众将的面,刘牢之说了一大通无关痛痒的话。何穆跟我们一样,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指。最后,刘牢之说既然桓玄派使者来,我们也需要派使者过去,以示礼尚往来。于是便令刘敬宣携了礼物随何穆去拜会桓玄。

听闻此言,众将表情各异:有戚戚者、有息息者、有盻盻者、有唏唏者、亦有暗中而喜喜者。

何穆刚退出中军帐,刘牢之不容众将再有异议,起身说一声:“罢会!”,然后离座便往帐外走。

“将军!”何无忌喊了一声,追出帐外。

众将面面相觑,最后都拿眼望着我。我挥了挥手,让他们各自先回去。

我在中军坐了约莫半个时辰,何无忌才返回。

“怎么样?”我不等他坐下便问。

他摇摇头不语。

半晌他才说:“等万寿兄回来就知道结果了。”

“等阿寿回来?难道他已经走了?”

刘牢之派的使者竟然是他的儿子!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刘牢之坚决要打,自然不会派他儿子去见桓玄;既然派了儿子前去,降的可能性当然要大得多。

何无忌说:“本来想交待万寿兄几句。因为使者在,不方便说话,只好任他去了。您说此事该当怎样了结?刚才将军那番话大家都没有听明白,不过后来我才意识到,其实将军也没有想让大家明白的意思,只要万寿兄明白就行了。看情形,万寿兄一去,必然是要降。将军之难为期不远,这可如何是好?”

“不管怎样,你我已经尽力了。暂且等消息吧。道坚将军有何打算也只能听命,军令难违啊。”

“可是这军令……”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将军所承的君命只是世子元显之命。前途如何未可知。”我把手里的*往案上一扔,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说,“可惜了一个大好的击破桓玄的机会。再找这样的机会,已经是万难了。”

何无忌听到这里,把案用力一拍,转身要出帐。我忙伸手将他一把拉住。

何无忌虽然机灵、善于谋略,但是行事总有些偏激,有时候情绪上来做事不顾忌后果。我担心他憋一肚子气出去了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德舆将军放心,我只是烦闷而已。只想出去走走散散心。既然将军要降,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军令难违嘛。”

我听何无忌这样说,松开他,任他去了。

虽然每个人都心事重重,但是这一天并没有发生异常之事。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即便每一个人都已猜到这个结果是什么,可是当这个结果并未呈现出来时,还是宁可耐着性子去等。

即将来临的结果是确知的,然而将发生什么事是未知的。常人面对未知,终究难以安如泰山。我也是如此。

在中军帐无心处理公务,只是来回踱着步。不时地有将士进帐来咨议军务,我有些不胜其烦,索性出了中军回自己的营帐。迎头碰上的那些同僚们,只是相互间点头致意一下,并不言语,然而却正是这样的心照不宣,更衬出了各人心中的不安。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

临睡前,何无忌进帐了。

“降了?”我问。

“嗯。”何无忌闷声不语地坐到我的榻上。

我拨了拨油灯,让帐中显得更亮些。

“什么状况?”

“万寿兄说他是以使者的身份去回访,但实际上已经带上了将军写的降书。桓玄他们对万寿兄非常客气。口头上许诺说一旦大事平定,就委道坚将军、德舆将军、万寿兄、我等人以高位。说得天花乱坠。”

“哦?桓玄连你、我也要顾及啊?”我不明白这桓玄许了刘牢之以及使者也就罢了,怎么还会把我跟何无忌带上。我笑了笑,说:“这桓玄还挺仁义呢。”

“德舆将军,您还笑得出来?桓玄目前就事论事,空口说白话,别说许什么高官厚禄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何无忌压低声音说,“现在他许诺个皇位都不是不可能的。”

我笑笑说:“既然降了,那我们就降吧。”

“这……这是什么话?”何无忌大声叫起来,“就这样带着大军从京口匆匆赶来,连敌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降了?何曾听过这等窝囊之事?舅父当年淝水之战的壮志、剿灭孙恩的豪情哪里去了?这桓玄难道比苻坚、比孙恩更可怕?”何无忌用力地拍着榻。

这几天这样的话我自己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也不知听何无忌说过多少次了。看着他的情绪如此激动,我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

我等何无忌发泄完,淡淡地说:“现在也只能谈后路了。所谓后路,就是降了桓玄,就得作为桓玄的先锋进攻建康;所谓后路,就是如果攻占了建康就坐等桓玄论功行赏,如果攻不进建康就跟着桓玄去荆州。总之只要桓玄还是大晋之臣,我们便是大晋子民。”我如是说。

“德舆将军,您……您这话怎么与之前我们谈论的不一样?是不是什么人跟您说什么话了?或者是您的想法变了?”何无忌很惊诧一日不见,为何我完全不一样了。

“无忌啊,你想想。此前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过道坚将军无数次了。他其实并非在犹豫,而是早就动了投降之心。我们事前无法阻止,事后也只能顺其自然。在这般情形下,你还能有所为么?目前无论是跟随元显、还是跟随桓玄,都对大晋国不利。我们能做的是且看事态如何发展,再做定论。”

何无忌将我的话反复咀嚼了一番,最后索性躺在我的榻上闭上眼,如假寐一般。

虽然他那样随意地躺在我的榻上很失礼,但我也理解他此刻方寸已乱,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