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一些日子实在乱得无以复加。

司马元显所倚仗的,是皇帝的庇护与刘牢之的精兵。

皇帝的庇护其实是无法倚仗的。元显虽是皇亲国戚,但自从王敦时代起就一直是帝国西方的诸侯坐大。皇帝的亲戚虽在朝中得势,但是皇帝本人却在国中失势。皇帝自身难保,如何保得住亲戚和大臣?

现在,刘牢之的精兵更不可倚仗了。刘牢之突然调转矛头指向建康,使司马元显措手不及。这位毫无军事经验的元帅及其建康的卫戍部队全无抵抗之力。

没有费多少时日,桓玄的军队就攻陷了石头城,继而又攻进了建康城。

司马元显以乱政之罪被诛。司马道子因为一直没有秉政,所以削了他所有的职位,只保留着爵位,责令迁出建康城。

桓玄受皇帝诏命总百揆,独揽朝政大权。他被授予了诸多官职: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徐州刺史等。同时又于礼仪上加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甲杖二百人上殿。

桓玄虽然表面尊攘皇室,而实际上皇帝在他面前也只不过拱手而已。其实,这个皇帝无论在谁的面前都是只能拱手,因为他是古往今来少有的不知冷暧的皇帝。当初辅政大臣之所以挑选一个智力不及常人的皇子当皇帝,也许就是因为容易擅权。清谈客们不敢谈论此事,但这却是举国皆知的事实。

桓玄任命其旧部为各州郡官员,牢牢地掌控了建康周边诸州郡的军政大权。

刘牢之虽然是桓玄击败司马元显的首勋,但是却只任命为会稽内史,而夺去了他的兵权。

这些,作为半个局外人,我和何无忌是早就有所预料的。只不过,刘牢之这么一个精明的人却执迷不悟。桓玄夺他的军权时,他面露愕然与忿然神情,并为之费解。

接到任命的当天,刘牢之又一次将我请到府中密谈。

在府中的密室,他与我进行了另一番对话。此情此景,令我不禁想起数月前,在京口的一个封闭的室内,同样的两个人对话的情景。

那时候,刘牢之手握重兵,是司马元显手下第一战将。而我,则是这员战将的副将、军师。

如今,刘牢之兵权荡然无存,成了桓玄治下一个郡的太守。而我,虽然军职、军衔仍在,但不知今后将会派到谁人麾下。

刘牢之开口说:“桓玄不念我之大功,一掌权便夺我军权,任为郡守。如此看来,其祸不远。与其在会稽任上坐以待毙,不若北上广陵投舍婿高雅之。但得他手中握兵,就能寻机举事。德舆是否愿与我同住?”

我回答说:“将军守长江时有精兵数万,却在胜败不可料之时,您便望风降服了。彼时举事远比今日容易。方今桓玄新得志,意气风发,威震天下。军中人心已散,到广陵又有何作为呢?况且,将军初为王恭部下。王恭与司马元显交恶时,将军临阵倒戈反王恭;

将军之后为司马元显部下。元显与桓玄交恶时,将军又临阵倒戈反元显;如今将军您为桓玄部下,岂将再次倒戈反桓玄乎?即便有心如此,试想又有何人敢与您同仇敌忾?又有何人敢容纳您?末将有心将您比作一个人,只怕您怪罪。”

“比谁?”

“温侯!”

“你乃将我比吕布?”刘牢之盯着我问。

东汉末年黄巾之乱、群雄并起。吕布先事丁原,后来杀了丁原事董卓,之后又反了董卓在小沛屈身于刘备,然后又趁刘备落难之际夺了他的徐州。直至最后被曹操打败而亡。这位勇力天下无敌的猛将,竟然在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之初便陨命西归,不能不说就是因为他的反复无常。

刘牢之盯着我看了半晌,才说:“这番话,为何至今才说?”

我说:“我与无忌何曾少劝?可惜将军您至今方悟。”

刘牢之怅然若失地坐在椅子中,将椅子的扶手抓得吱吱响。

我接着说:“将军,不如您暂且到会稽上任。我也先回京口就职。”

此时的刘牢之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豪情,垂头丧气的,不知所措。我安慰了他几句,说这件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目前最好是韬光养晦,暂且委身侍奉桓玄,等待时机云云。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我说的话。

最后我说:“虽然桓玄夺了将军之军权,但毕竟仍乃会稽内史。谢玄、谢琰等将军也曾任此职。朝廷、桓玄均无暇东顾,倒不如在东面再寻机会。将军请三思!”

刘牢之似乎并没有听见我说话。我知道再谈下去也没有结果,就告辞回去了。

我本想即刻就回京口,但是刘牢之还在建康的情况下我就离开,怕引起桓玄的猜疑。所有的北府将领都没敢轻易离开,我也不能。

桓玄忙着整顿朝中的秩序,并没有理会我们这些住在建康城内外的北府将领们。桓玄似乎并不担心我们,因为早在他进驻石头城后就任命他的兄弟桓弘、桓修任北府主将,把北府兵遣回京口了。

在建康的一天天过得非常悠闲,甚至于偶尔会有惬意之感。但实情却是人人自危、惶惶而不知终局。这真是一种极其奇怪的现象。

虽然北府将领们最初隔三差五便有一会,但后来听了别人的建议,怕聚众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于是个个闭门谢客,龟缩在府第、馆驿中不大出门。也只偶尔在酒楼用餐时,才试探性地打听些时局。

这天我刚刚回馆驿,正看到李汨坐在堂中。

他见我来,忙跳下椅子道:“等将军多时了。”

“进屋述话吧。”我把他带进了屋问,“你特地从京口来寻我?”

“正是。给您带了封书信。是苋尔姑娘写的。”

“哦?快拿来看看。”

上一次我回复了苋尔的信件之后,曾收到过她的一封信,里面无非是讲了些思念之情,并没有别的内容。

我最近忙于军务,心思也乱,就没有回信给她。没想到她又发来一封。

当着李汨的面,我把信启开看了。信读过之后,心情不禁落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