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乱,虽然是军人的职责,但作为军人更想做的当然是大晋国第一要务——北伐。在确证了我在刘牢之军中的地位之后,其次要争取的,就是独自领军。将军,将军,不“将”军如何成将军?独自领军,已不单纯是为了实现“将军”的地位或称号,而是凝聚了我人生的梦想。

这样的梦想我在入军之后没有对任何人表达过,但是同为军人、同为楚元王后人的刘牢之怎会不懂呢?他非常善意地给了我一颗定心丸。

孙恩自逃到海岛之后就没有什么音讯。吴郡城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之气。街上军民混杂,相安无事。

今年的夏天来得比往年要早得多,三月末开始气温骤升,到四月的时候天气炎热得就和往年的仲夏差不多。

吴郡当地人都说这是大灾的前兆,并且还附会说上个月天上出现的彗星、这个月初益州发生的地震都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有些人还煞有介事地说天地神明已然震怒,世人需要想办法自保。此事弄得人心惶惶。

刘牢之怕孙恩的信徒们趁机作乱,贴出告示禁止京口、吴郡等地的民众再谈论这些事。

不久,我担任营军都督的任命文书下到了军中。刘敬宣、何无忌等人甚至比我本人还高兴。

当天刘、何二人就领着一帮参军和将领到我家中,生拉硬拽地要一同出去喝酒。说我虽然并没有升职,但毕竟算是正式成为刘牢之军中的一员,少不得庆贺一番。我只好被他们拥着出去了。

我们进了阊门内的一处酒楼,在二楼临窗的桌子坐下。

吴郡果然为富庶之地。虽然为贼兵摧残多时,但是收复之后市面迅速恢复了景气。这家临着城门的酒楼,竟然没有遭受任何损坏。

酒楼造得极其富丽堂皇,看来其主人颇有些资产。同行的一个军官看似这里的常客。从我们一上楼,掌柜的就扔下了其他的客人,一直跟在那军官身后照应着。那军官用吴地方言跟掌柜说了几句话,掌柜笑咪咪地连声答应着下楼去了。不一会儿,掌柜捧着酒碗上来,后面跟着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怀里抱着一坛酒。

那军官冲我们抱了抱拳说:“除我以外,各位都不是吴地人。今日且由我做东,请各位尝尝吴地、太湖的风味。”

我站起来正要说话,何无忌跳起来说:“这如何是好?刚才说好了我们一起宴请刘参军。”

刘敬宣等其他人也一起帮腔。

我忙说:“不好不好。自从我到道坚将军麾下以来,承蒙各位照应,不胜感激。今天借此机会,应该由我聊表心意才是。”

何、刘和那个军官把我一把摁在座位上,不容分说。

旁边立着的掌柜见此情景,一抱拳朗声说:“诸位将军,且听我一句。诸位是收复吴郡的英雄,来敝店用个便饭,乃是敝店之荣幸。倘若还收饭钱,以后我哪里还有脸在吴郡城内开酒楼?此次无论如何须由我们吴人做东,请各位尝尝本地风味。至于酒菜,自然是我请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推辞。就这样吵了半天,终于还是定下来饭钱由大家一起付,酒钱归掌柜。毕竟那酒是掌柜窖藏多年的,今天头一次开窖,还没有定价。

“来来,各位,我们一齐恭祝刘参军正式入职我军,并兼任营军都督。”刘敬宣等上好酒之后,端起碗站起来领着众人向我敬酒。掌柜和其他人一起,也端起杯来跟我碰杯。

“好。今后与各位共事,望多多关照。”我一气把自己的酒都饮掉了。

这酒的味道和平常喝的完全不同,有一些酸,又略带甜味。口味虽不是很喜欢,可饮过之后但觉满口芬芳。知道饮的这是南方产的酒。

各人喝完碗中的酒,对着掌柜的一阵赞叹。掌柜的眼睛笑得咪成了一条线。

等候上菜时,何无忌说:“刘参军,若说起来,其实我们将来需要您关照的地方更多。收复吴郡如此迅速,完全是得益于刘参军的谋略。”

“是”、“的确”其他人都附和着。

“哪里,哪里,我任参军之职,行参佐之事。至于决策与否,全在刘、谢两位将军。诸位随两位将军不辟矢石、亲自赴战,理当获大功。”

大家各自谦虚一番,不免说了许多场面上的话。

这时见到掌柜又招呼了几桌客人上来安座,有个军官就高声怂恿刘敬宣把那天我在城外跟数千人肉搏的事讲给大家听。

这件事过去有几个月了。如今光在军营里就已经衍生出好些个不同的版本来,其中不乏凭空想象的演义和自以为是的杜撰。我光从何无忌一个人的嘴里就听到过五、六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玄乎、更加具体、更加身临其境、更加感同身受。那个普普通通的晋国军人刘裕刘寄奴,在何无忌和刘敬宣两人嘴里已经成了一个绝代大英雄、一个无与伦比的战神。

在座的各位都和我本人一样,对那个亦真亦幻、虚实难辨的故事已经听过无数次了。而这时又有人怂恿、刘敬宣再讲一次,无疑是想在别桌客人面前好好显摆一番。尽管酒量不小,但才饮了一杯我的脸就红了,忙要阻止刘敬宣。

结果众人拉手的拉手、捂嘴的捂嘴,说我再无理取闹,就罚酒一杯。我只好笑着听。刘敬宣讲故事情节、何何无忌煽情。这二人一唱一合,相得益彰,今天又听到一个新的版本。我只是大摇其头而不再说话。

如此一开讲,楼上另外几桌的客人都不说话了。听他们的反应,有些人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但是现在讲故事的是几位当事人,于是他们不由得抱着极浓的兴趣专心致志地听。

掌柜边骂边赶着站在一旁听故事的伙计们下楼去招待客人,他自己却牢牢地站在楼梯口,靠在栏杆上,一面拿着块抹布扇着风儿,一面听得不亦乐乎。

刘敬宣虽然是当事人,但是那天毕竟去得晚了,真正的激烈场景他没有赶上。军官们意犹未竟,又怂恿我把刘敬宣没有看到的事给大家说说。

我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事实在不太好,但也不便驳了大家的兴致,只得说:“如果当作故事来讲,我一定没有万寿、敬宣讲得好听。如果是讲真实的经历,则实在是平淡得很。因为确实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这要让各位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