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随即写了一封给他兄长的家书。虽然为家书,但是书信中所谈的都是国事。倘有差错,既贻误大机,也贻害众人,非同小可。于是,我派周安穆亲自携书到建康走一遭。周安穆平素与刘迈有旧,而且颇具辩才。相信他能够说服刘迈。

几天后,周安穆就从建康返回了京口。他给我们报告的情况喜忧参半。喜的是刘迈答应起义时为建康内应,同时王元德、童厚之等其他的京城内应也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我们发难;忧的是刘迈似乎颇有些惴惴不安的神情。

“惴惴不安?”刘毅问。

“是的。希乐兄。我从未见伯群兄有过那番神情。与其说是惴惴不安,倒不如说有些手足无措。”周安穆描述着。

我和何无忌等人望着刘毅。刘毅眉头皱得很紧。

“希乐兄,你有何见解?”我见刘毅不说话,只得问他。

“这个我亦不知。”刘毅一向做事斩钉截铁的。今天倒是有些不安之色。“也许我应当亲自赴建康一趟。”

听刘毅这么一说,大家心头一紧。刘迈即便不愿当我们的内应也不打紧。要紧的是他的立场如何。假如稍有不慎,则可能会令我们暴露于被桓玄猜疑的危险中。我们的所做所为,可能会前功尽弃。

我见刘毅真打算要去建康,制止他说:“这倒不必。贵兄长能为义举相助固然好,但如无此意也不妨事,只是期望他不要泄密才好。不论如何,我等当抓紧准备,随时起事,以防万一。”

当天我们修改了日程,准备提前起义。

近来一直在筹划如何煽动军队哗变,长刀营还好说,但其它各营是否会参与进来却是无法估料的事情,而且耗时太久。

我们不能因为要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反而制肘自己。准备不足而贸然行事的话,风险太高。现在日程修改之后,煽动军队哗变的事只得从我们的日程中取消,转而寄希望于擒贼擒王。起义人数不够虽然风险也不小,但是相比事情拖延而败露总要好得多。

众人一致推举我为起义的主事。此当临大事之际,成则功成名就、败则累及三族,其险非同小可。再加上许多人都是因为有我主谋才参加起义的。我也就不再推让,就任义军的主将。

桓修自打从建康返回京口,就把北府的军事全权委托兄弟桓弘和我。他自己则潜心研究建康朝政与官场。

桓玄召桓修到建康的本意是想授以重任的,但最终被他左右的幕僚制止了。桓玄只把桓修任命为太子少保,职位虽然高但却没有什么实权。这与卞范之、殷仲文等人不同,他们的职位虽然不高,但却是建康的实际掌权人。

自桓修反回京口之后,他颇有些郁郁不得志的心情。一心只在建康,对京口的事务基本上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现在想想,桓玄召我和桓修一起进京的目的虽然不同,但我和桓修在建康的所做所为却是完全相同的。

我们都在闲暇之时,游走于府第或市井。他在各个府第结识权贵,我在各个府第结识义士;他在市井收纳民情,我在市井体察民情。桓修结识权贵在于向桓玄表忠,体察民情在于为自己入镇建康作准备;我结识义士在于谋划反桓异动,体察民情在于了解桓玄之地位何时能动。

正因为回到京口的桓修每时每刻关注的是建康的动向,而无心留意京口,所以我们的一些部署并没有引起桓修的注意。

这些部署包括:改变檀凭之、徐羡之等人的日常任务;变动魏咏之所带的长刀营的驻地;派刘毅赴广陵郡去联系刘道规与孟昶,并担当广陵起事的主将。

三弟刘道规受到桓弘的重用,以中兵参军的身份,分管了一部分军权;孟昶担任的是广陵郡的主簿,掌管民事。希望刘道规和孟昶能协助刘毅完成广陵起义的事。

正在进行起义准备的,并不止建康、京口、广陵三处。另一位义士诸葛长民也在建康以西进行备战。

他时任豫州刺史的左军府参军。这豫州刺史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曾经因为社钱而拘押过我的恶官刁逵。

我与诸葛长民约好日期,我们在建康以东数百里外的京口,诸葛长民在建康以西百里外的历阳,一同发难进攻建康。

一切部署虽然几近完备,然而临近举事时,众人行事都不免紧张。军中一旦稍有异动都会令所有人绷紧神经。我担心大家经常聚在我府上议事会受到桓修的怀疑,于是将会议改到檀凭之的家中。

一天正午,我与何无忌在城中的酒楼里跟檀凭之、魏咏之会合后,一起去檀府。我们四人刚刚走到一个桥头,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何无忌警觉地想从腰中抽刀,被我暗暗拦住了。

只见挡我们去路的只是一个老者。他面带微笑地轻声对我们说:“各位想是要做一番惊天动地之事吧?”

檀凭之走在最前头,那老者一伸手时把他吓了一跳。所以他有些恼火,没好气地说:“我等乃军人,每日做的虽不能说是惊天动地,倒是也出生入死,能吓死你这老儿!”

“嘿嘿”那老者并没有生气,阴阴一笑说:“你等无须瞒我。我掐指算来,这大事可与建康不无关系。”

我们听了一惊。看这老者其貌不扬,不知道是真晓得我们的举动,还是碰巧。不过,檀凭之府中还有其他人正等着我们开会,不想在此多事。于是我说:“老先生。眼下我等有紧急要务,不便在此耽搁,见谅了。”说完就要走。

其他人跟着我绕开老者继续走。可那老者又快走几步追上来,一把拉住檀凭之的袖子说:“刘将军、何将军等几位,我且不说了。可对檀将军,老朽不得不提醒几句。”

在京口虽然认识我们的人不少,可是能把我们这几个人认全的人却并不多,更何况是这个素昧平生的老者。大家听他这样一说,就住了脚。

魏咏之向老者拱拱手,说:“此话怎讲?”

那老者没有理会魏咏之,只拉着檀凭之,说:“请借一步说话”。他把檀凭之和我们一行人引到了桥下的一处偏僻处,然后放开檀凭之,说:

“某姓韦,晋陵人。祖上曾传过相命之术。相命者,有违孔孟之道,而乡邻生涯,无甚大事,相命之术也毫无用处,老身便从来不用。今日路上见各位气貌不凡,又算出各位将行大事。”老者提到这里时声音突然又小了一些。大家只得聚拢了听。

我推推何无忌,他会意,把手摁在了刀把上。他在东、我在西,耳朵听着姓韦的老人说话,眼睛却环顾着四周,以防不测。

老者接着说:“各位所从事之大事,与我老朽无关,不便细问。可是从各位面相来看。刘德舆将军,此后必然春风得意,出将入相也并非难事;何无忌将军,将来也必会取得高位;魏咏之将军,当年曾得殷仲堪殷侯赏识,并非常人,必然也能得富贵。

你三人面相贵不可言,均不用担忧。堪忧的只有这位檀凭之将军。檀将军近日切不可参与兵事,否则会有大厄。您当规避于深宅,无事不可轻出。切记!切记!”

说完这番话,老者拍了拍檀凭之的肩,叹口气就准备走。

何无忌忙从怀中摸了几枚钱出来。老者见了摆摆手说:“人各有天运。方才已对各位说了,我不是相面之人。只是时逢于此,将我所知之情转达各位一声。也算是天意吧。”说完老人便上桥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了半晌,摇摇头也上了桥。尽管路上大家都在猜测老者的来历与他所说的话,但等到檀凭之家中和众义士商议正事时,相面的事就都忘了。

正当我们热烈地商议起事的细节时,迟到的周安穆一头撞了进来,吓了众人一跳。

“大事不好!”周安穆压低了声音说。

“何事?”我心里一惊,莫非我们的计划败露。

“建康的王元德率先起事,想偷袭桓玄。结果事未发就败露,王元德被杀,王仲德出逃。”

“啊?”

我听后顿然跌坐在椅中。不禁想起了在建康和王氏兄弟谈论起义时机时,我拿历史上的著名兄弟人物伍氏、霍氏、曹氏来比喻王元德兄弟,这三例中的兄长都是英年早逝。没想一语成谶,无意中说的话竟然成真。作为兄长的王元德被杀,而弟弟王仲德出逃留得性命。

众人唏嘘长叹之余,我问由广陵赶来与会的刘毅:“希乐,伯群兄处有何消息?”

“兄长目前虽然与桓玄过从甚密,但是与我音讯通得不多。”

我问:“此事看来极其凶险。王元德落难,不知童厚之等其他内应如何?”

“不妨派人到建康去探探风。我这里先写一封信给我兄长。如果他愿为内应,则我们成事就有充分把握了。”

“好的。你写好信,我派周安穆再去探探。宗文认为如何?”

徐羡之摸摸胡子说:“这事我们须得做两方准备。王元德虽然失手,但桓玄未必知道其谋主在京口。建康对京口是否有戒心,我等不知。假如桓玄暗中调兵防备,同时命桓修、桓弘等暗中赚我们落网,则周安穆赴建康之日,我等也是被诛之时。”

我点点头:“宗文说得有道理。我等的确是需要做最坏之打算。”

“虽然说建康与京口之间的大部分消息都不会逃出我等之手,但是桓玄、桓谦、桓修毕竟是兄弟,他们有何待信息往来,我们是不知的。”

大家都认为王氏兄弟事情败露后,桓玄未必会怀疑他们是受到了京口的主使,但是都认为不能把起义的日程基于任何自以为是的假定。于是我们做出了即刻起义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