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这仅是我等闭门造车之谋划。是否妥当,还需请龄石、超石两位指出。”

朱龄石低头觉思了良久,笑道:“将军所谋之深,非龄石所料。”

众人听朱龄石这样说,表情就轻松多了。

这时刘简之说:“兵力不足之事,请德舆兄莫忧。我今日所带者,乃数百人而已。我已令几个族中的兄弟、子侄赴乡间募兵。在我看来,只需几天募到一、二千兵当是无虞的。今明两日内,我会派人前往吴郡等地多募些兵来。”

刘简之在扬州、徐州多个郡县都有极高的声誉。我之所以一再想拉他加入义军,就是看中此点。我军中别人不缺,缺的正是萧何那样的人。而刘简之,较之萧何之才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这时,才从城门处带着信使来到将军府的蒯恩听到刘简之提募兵之事,粗着嗓子道:“几天便募到一、二千兵?您募兵之能比那孙恩高明多了。”

何无忌拉了蒯恩坐下说:“你怎将我等义军比那孙恩?”

蒯恩挠挠头道:“呵呵。他祖宗,孙恩哪能跟我们比?多了几千兵,一定将那桓玄杀得屁滚尿流。”

“道恩,信使是打瓜洲来的,还是打西面来的?”

“瓜洲。广陵已经得手了!”

“是么。太好了!快令信使进来!”

信使进来后告知了我们广陵的消息。

我广陵所采用的手段与我们在京口用的手段是完全相同的。之所以如此,一是为求稳妥。京口的桓修、广陵的桓弘一旦有哪一个识破了我们的筹划,至少还有另一个机会。

头一天孟昶就劝桓弘出城游猎,与桓修相比,桓弘倒是个酒肉之辈。犬马营生,是其所好。听到孟昶要邀一帮将士出城打猎,自然是欣然答应。

于是今天清晨,刘毅、孟昶、刘道规一大早就把义士们召集在桓弘的府前。厉兵秣马全副武装的义军在府前鼓噪都没有引起桓弘府的疑心。府内上下都在忙着侍候着桓弘洗漱、更衣,准备猎装出府与游猎的将士们会合。

孟昶叩开府门后,堂而皇之地进了内室。正在喝粥的桓弘见到孟昶早早地就进来,以为他心急,正想招呼时,却见孟昶身后闪出十数个执长戟的士兵来。桓弘一惊,正要起身喝问时,一只戟骤然挺来,扎透了他的身体。接着,他的人头就连同粥碗一同落地。

杀掉了桓弘之后,刘毅率义军很快就攻占了军营。广陵的军营是刘牢之、刘敬宣父子经营的。刘毅曾担任刘敬宣的参军时,就驻扎在广陵。所以他出面之后,军营里的兵力也瓦解掉了。

虽然在广陵碰到了少许桓氏亲兵的抵抗,但最终还是控制了全城。

信使传达的广陵的消息令人兴奋非常,众人一天来的疲倦一扫而空。

我们在这一天里所做的事情仿似比一年做的还多,这一天里所过的时间也仿似比一年还长久。然而这一天里所获得的兴奋与成就感,却是很多人一生中都未曾遭逢的。

虽然宵禁令是夜间才开始生效,但自军营解散、义军把守各条街道之后,百姓们也不大敢外出了。诺大一个京口城,由往日的喧嚣变为寂静,而这样的寂静也很难让我们不紧张。我们一整天就是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渡过的。

一直到黄昏,每个人都忙得接近虚脱。尽管为迎来这一天已经经过了几个月的精心谋划,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却还是发现我们的准备有那么多不足。很有些像突然间四处起火,救了这处漏了那处。虽然多管齐下,但又每一处都让人不放心。

好在各位齐心协力,完完全全听从我们几个主要首领的调遣,再加上孟昶、刘穆之、徐羡之等几位精于内政之人的调度,终于把潜在的主要威胁都平息了。

京口,是许多人的安家之处,也是义军安身立命之所。在这里的任何失误,不仅对义军、对义兵、甚至对与之相关的千千万万的人都是极大的威胁。不可不慎!

参与议事的众人就在将军府中简单地用了晚餐。餐后正准备分头去巡城,刘毅便从广陵赶来了。他不仅带来了孟昶起草的战檄,也带来了他的兄长刘迈被杀的噩耗。

众人听到刘迈牺牲的消息,不禁惊愕得无经复加。自王元德出事之后,建康并没有怀疑到京口来,不知道为什么刘迈又出了事。

我亲自沏了一碗茶,捧到刘毅手中,安慰他道:“希乐,请节哀。伯群兄之死,实在令人心痛。只怪我将心思放在京口、广陵两处,而没有对建康有过多安置,令伯群兄遭蒙此难。”

刘毅收泪说:“德舆兄,请不要这样说。我等均是为了国家,一人赴难并不足惜。只是我和兄长自小就相依为命,饥寒相守之日不可胜数。如今他刚刚得志,正要施展平生所学而效力于国家时,却屈死他乡。实在是可悲。”

说完又放声大哭。众人莫不抹泪相劝。

等到众人心情稍稍平复之后,我问刘毅:“伯群兄究竟是怎样出事的?”

刘毅一面啜泣一面说:“前次周安穆回来说他察觉我兄长有些惴惴而犹豫不决之情。那时候,我只是以为做这等非凡的事情,是人都会心怯。惴惴之情,我也有,以兄长之量,应该不会有大碍。哪知兄长疑心有变,不敢久留京城……”

原来事情完全出自刘迈的误会。

刘迈虽然应承与义士们一同起事,在建康为内应,但是内心依然很犹豫,也有些恐惧:毕竟京口离建康遥远,如果有所不慎,京口的义士还有缓冲之机;而一旦桓玄生疑,建康的义士就会首当其冲被害。

倘若别的义士还有从容的余地,刘迈却是每天都要面见桓玄。桓玄本就是一个多智且多疑的人,整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情,自然会承受着常人所无法理解的巨大压力,更何况心中还存着反抗之心。

刘迈怕自己因一招不慎泄露机密反而坏事,就向桓玄请命要回郡上任职。他毕竟是竟陵太守,久在京城也不是道理。桓玄刚刚篡权,平定首都的局势之后,也亟需刘迈这样的朝中重臣任封疆大吏,以镇一方,于是就同意了刘迈的请求,让他择日动身。

刘迈起程返回竟陵的当晚,刚刚上船就接到桓玄命人送来的书信。信写得非常简略,除了寻常的道别之语外,信末几句话令刘迈读后冷汗如雨:“北府人情云何?卿近见刘裕何所道?”

问刘迈京口北府军的近况如何?刘裕和手下的将士们都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这本是一封寻常的书信,通常由宫中的太监送到府上。但因为刘迈已经出了城,太监只得送出城外。为着路上的安全,所以带了十几个禁卫兵护卫。

刘迈见送信的太监身后还跟着禁卫兵,内心先是一惊,再加上信末又提及京口的内容,就以为桓玄对京口的事情有了疑心,而对他自己的身份也有了疑心。

既然已经上了船,只要这些禁卫兵不加阻拦,还是可以随时起锚的。不过,假若桓玄真地疑心于他,此时趁夜起程却正是表明心虚。只要船一开动,就有了畏罪潜逃之实。所以,刘迈送走信使太监与禁卫兵之后,在船里思前想后,惴惴不安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刘迈安顿好船上的家人后,备马到了宫里向桓玄面奏,说打听到北府军准备起义,义军首领就是我刘裕,前些天还曾派周安穆怂恿他为建康的内应。

桓玄得知此消息大惊,马上下诏差人飞书传报各地,并将在建康周边驻防的军队调遣到东南,沿城沿江部署。这一切安顿好之后,桓玄又下诏封刘迈为重安侯,予以重赏,同时令他担当防守后勤之职。

从这天刘迈面见桓玄的情形看来,其实桓玄对于京口的动向本不知情,完全是刘迈自己估量错了才把这样隐秘的情报告知了桓玄。因一人的失误而坏了起义大事。自己没有帮兄弟刘毅的忙,反而因出卖了他们而封侯受赏。此事该当如何?

刘迈因为对事情的判断失误,自己一人不能作主,于是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担任建康义士联络人的童厚之。到此,在这件事上,刘迈竟然在一天之内变成了两边的细作。

与童厚之谈过之后,刘迈一整天浑浑噩噩的,先是取消到竟陵上任的行程,到城外把家人接回府里,而后又随同王谧等人一同上朝议事。夜深了他才返回府中,长吁短叹的连寻常的夜宵也没有用。

这一夜在府里与前一夜在船上一样,刘迈依然是思前想后,惴惴不安。

第二天凌晨,就有信使太监来传旨让桓玄进宫议事。桓玄连早膳也不及用,整好衣冠就赶紧跟着信使太监去了。

没想到刘迈刚迈入宫门,十数个禁卫兵一拥而上就将他绑了,送入大殿。桓玄高坐于龙椅之上,厉声问:“刘迈,你既知刘裕谋逆,为何知情不报,贻误战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