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仗已无需再打了。敌兵进攻时犹犹豫豫,撤退时倒是爽爽快快的。

皇甫敷倒地不久,他手下的护卫、守兵霎时逃得不见踪影。也不知道这些兵到底是荆州兵还是哪里的援军。勇则勇矣,只是远不如北府兵这样有傲骨。

刘钟抢先冲到我身边,把我扶住。

蒯恩把手里的刀扔了,一把背起我一面大吼:“军医!军医何在!”一面窜到河边跳到一只迎来的快船上。

我们留下朱超石断后,刘荣祖、孟龙符分别带数百人在岸上护卫,往前追赶主力。

蒯恩背着我换到了原先乘坐的楼船上。檀凭之的尸体便停放在那里。

他的身体已经被清洗过了。即便如此,整个胸口还是惨不忍睹:他是被几只兵器同时刺中的。

我心中一悲,不禁号啕大哭。我这一哭,原本只是啜泣的檀氏族人也放声哭起来。这哭声瞬间也传染到了其它的船上。顿时,我们的义军变成了一只哀军。

沿途芦苇丛中的水鸟被我们惊起,绕着我们的头顶乱飞。惊叫声也如同向上苍鸣哀。

进军途中,原本不应当如此,但是我实在抑制不住。因为平日与檀凭之相处亲密,在孙无终将军帐下共事的时间长达十年之久,早有了兄弟之情;此外,攻打罗落桥前我的确是过于轻敌,认为吴甫之尚且被击败,更何况这个皇甫敷。

由我而生的麻痹大意也感染了檀凭之与其他将士,使得所有人真的把攻打罗落桥看成了训练,而不是战斗。

看着跪满一船的檀氏族人,我简直无言以对。

等到徐羡之等人过来解劝时,我才停了痛哭。抹完泪,我下令在船中对檀凭之以及牺牲于江乘、罗落桥的义士们进行拜祭。之后遵照檀氏族人的建议,将檀凭之的尸体缚上石头,葬于河水之中。

看着檀凭之的尸体慢慢在河水中旋转直到沉没,我反倒不再流泪了。泪不再流,愤怒之火却流遍了全身。此次定当攻破建康城,摧毁桓氏的大军。只要有我在、有檀氏族人在,就绝不会令桓氏再如此猖狂!

痛定之后,我把所有的将领召集到我的战船中议事。建康城已经不远了,我们在抵达建康城之前,需要进行最后一次部署。

会议还未开始,何无忌就把在京口相面的事情对大家说了。所有人惊讶之余,无不深为叹息。

那天那位姓韦的老者在桥*我们拦下,主动替我们相面。他说我、魏咏之、何无忌的面相都是贵不可言,而只有檀凭之的命相不佳,需要避免兵革之事。

我不禁想:我们一同起义,怎会出现我们一众人都能够富贵,独有他独遭厄运的事呢?我向来不相信鬼神,那时只当笑谈,不以为意。没想到,檀凭之首战即殒命于罗落桥。

我叹了口气,安慰何无忌和魏咏之说:“无忌、长道,那天在桥上遇见的那位韦叟,他相的面果然不错。如果他算准庆子兄会有厄运,那么也应当能算准我们几位能有贵运。既然我等命运不差,那么自然便预示着建康之战我们定能取胜。因此,此去建康,你、我、所有的义士们当义无反顾,击败桓玄!”

众人叹惜之余,听了我说的这番话,马上变得意气风发起来。因为,我们的成功是早已注定的!乃是天意使然!

“只可惜,庆子兄却是壮志未酬而先于他人而去。实在可悲可叹……”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坐在船舱口的一个青年站起来,向我拱拱手说:“主将何出此言!战争,乃陷于死生之地,何时何刻均是命悬一线。当今之世,连常人都可能性命不保,何况出生入死之将士。”

说话的这个人叫檀道济,是檀凭之的侄子。

我对他说:“正因为是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所以才需要谨慎行事。此战造成如此牺牲,皆是我轻敌所致。贵叔父之不幸,全是我主将之责。”

那青年执着地说:“主将此言差矣。这一战之牺牲与轻敌是否有关不得而知,但毕竟我方是以少敌众。战场过小,无回旋之处。只可强攻,而不可智取。主将分两侧攻桥的战法,也无差错。因此,我以为叔父之死,与主将全然无关。”

檀凭之的另一位侄子檀祗也站起来说:“道济所言不假。主将且勿需自责。”

众将这时也纷纷出言劝慰。我也自知此时不是讨论谁的过失的时候。

我们又感伤了一回,于是开始讨论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檀凭之的侄子檀祗一向是檀凭之的左膀右臂,也是一位猛将。于是众人一致推举檀祗接替战死的檀凭之领军。

在义军中,檀氏族人是参加人数最多的。檀凭之本人有勇有谋,而他的几位侄子,也有过人之才。因此,檀凭之自己加入义军之后,把所有的族人也带进了义军。

尽管檀韶、檀祗等都有大才,但是檀凭之最为青睐的,就是这位年纪最小的檀道济。我们杀桓修、占京口之后,就是因为有檀道济协助治军,才使檀凭之在半天功夫就将北府军稳住。在檀凭之看来,檀家几位兄弟,将来一定能建功立业,而其中能取得最大成就的,当数檀道济。

我和檀道济虽然见过许多次,但是他多半跟他的几位兄长在一起,又不像兄长们那样能够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所以我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在檀凭之向我点评过他的几位侄子之后,我才渐渐开始留意起檀道济来。

我有意把檀道济调到我的身边,担任义军的参军。我在前锋杀敌陷阵之时,他协助何无忌调兵、布阵,处处安排得极有分寸。

在这一次军事会议上,檀道济头一次让我、何无忌、和众人领教了他的军事才能。

对于我军抵达覆舟山下的布局,檀道济说明了自己的看法:“德舆将军主张将全部人马全部署于岸上,以形成破釜沉舟之势,我非常认同。然而若说要首先攻取蒋山、覆舟二山,我认为可能会较为困难。覆舟山倒也罢了,可蒋山方圆十余里,我等兵少,如何取得?”

我说:“此前与庆子兄等几位商议过。蒋山虽占地较广,然后距建康城远。桓玄倘若能在蒋山设兵,则必然早已在江乘等处设重兵了。由此看来,桓玄必然不会在蒋山、覆舟山等处与我军争地势,打奇战。他是想借人多势众,以阵地战迎击我等。”

檀道济想想说:“然而一旦桓玄在蒋山、覆舟山设伏,两相夹击又如何?”

“拼死一战!我等乃是为阵地战作的筹备,他桓玄如要打奇战,正合我意。”

何无忌正要说话,我向他打个手势,让他且先听檀道济怎么说。这个青年性格有些内向,如果旁人不同意他的见解,也许他就不好意思再说了。

等檀道济再次开口,众人不禁深为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