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你之前不是使马槊的么?”他抬头问。

“是的。攻吴郡时用过一次长刀,觉得使起来比马槊更顺手。不过,我认为寻常的长刀舞起来还不够劲道,杀伤力也不够,于是构想着画了个图,让工匠打了一大一小两副。喏,这是那个小刀。我叫它‘小月刀’。”我把墙上挂的小刀递给孙无终。

孙无终从刀鞘里抽出小月刀迎着灯看了半晌,似乎爱不释手。看过之后,又在营帐里虚砍了几下,点点头说:“那个大三尖刀倒也罢了,这个小三尖刀倒是用起来顺手些。也只有你刘寄奴才有这般闲心思。哈哈。”

“不敢当。不过,最近自己从刀法、槊法、戟法中,琢磨出一些使刀的技法来。”

“是么?怎样的技法?”

“那么就请孙将军指点一二。”于是我从孙将军手中接过小月刀,在营帐里边舞边解说。

孙无终的武艺并不差。他或坐或立,仔仔细细地看我舞刀,时不时地出声喝彩、点评。这位曾在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歼敌无数的北府将军的建议,对我而言是极佳的指点。

讨论完武功之后,我把小月刀插回鞘中,然后双手捧起呈给孙无终说:“我刘裕平生没有什么值得献给孙将军的。这把小刀,打造得虽然粗糙了些,但也是件别处寻不到的物件。请孙将军当作我的一份心意收下吧。”

孙无终忙摆手说:“这是你的防身之物,我怎么可以要?再说,我虽然身为将军,常带兵打仗,但是现在全然不用亲自上阵拚杀了。所以与其送给我,不如你自己留着。倘若在会稽碰到美酒、野味之类的,倒是不妨多多送些来孝敬。哈哈。”

无论怎么说,孙无终始终都不要。我只得把小月刀收好了,说:“只要有美酒、美食,自然会敬上的。至于这刀么,将来我再让工匠打造一个精致些的送给孙将军罢。”

“哈哈。也好。那时再说。寄奴啊,这几个月在道坚将军帐下,感受如何?”

“谢谢孙将军关怀。在道坚将军帐下效劳,也如同在孙将军帐下那般。孙、刘两位将军都是北府的名将,跟从两位将军,令我受益匪浅。”

“嗯。我举荐你到他军中,乃是期望你能有所作为,不至于在我那里耽误了前程。”

“孙将军过谦,何出此言。”

“哈哈。你我之间就不必说得这么客气了。实情便是如此。你不见朝廷有事,都是派了谢琰、刘牢之去,不到万不得已不来惊动我么?虽然朝廷给了我高官厚禄,但并不派事情给我了。这倒甚合我意。我一生为将,征战南北。如今年岁大了,只是希望能简简单单地做个富家翁而已。难得朝廷体谅老将,也难得......”他压低了声音说,“......难得别人对我还算放心。哈哈。你跟着我能有何出息?刘牢之颇有雄心壮志,而你颇具大将之才,将来离立功封侯的日子不会远的。”

孙无终所说的“别人对我还算放心”我是明白的。这个别人,既指北府军中刘牢之等大将,也指首都建康的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等人。

“刘裕不才,谢谢孙将军当日的举荐与今日的勉励。”

“好自为之吧。”

“是。”

我刚送走孙无终,刘牢之就派人请我去他帐里。刚才议事时我推荐他攻城,他虽然应承下来了,但是也想知道我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对此,我早有盘算。

一见我进帐,刘牢之就起身双手撑着案说:“德舆,这会稽城可比不得那吴郡。吴郡虽是一大郡,但是孙恩彼时刚刚破城,正处于意气风发而疏忽怠懒之时,况且没有守城的经验。我就是趁其大意而立足不稳之机而迅速破的城。这会稽是南方第一大都会。城高池深、兵多将广且不论,孙恩经营数月,城中粮草积蓄甚多。况且他又有吴郡战败的教训,布防非常周密。攻取会稽将会是一场损兵折将的苦战。”

“将军,谁都明白攻取会稽不易。但是假若还像现在这样作战,前后受到牵制,恐怕四路大军全都要覆没于会稽城下。”说着我看了看刘牢之。他望着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完全相信的表情。

本以为他会委婉地责备我不该拉他下水,但是他没有。目前跟我谈话的语气,完全是在跟我商量。我是他的参军,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来。

“将军担忧的恐怕不是能否破城的问题,而是能否保全兵力的问题吧?”我问。

刘牢之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我:“德舆啊。你知道当初为何会将你调入我军中?”

“为了平孙恩之乱?”我回答。

虽然我知道当初之所以调到刘牢之军中任参军,并不仅只是为了平孙恩这一个原因,但是更深层的原因我其实并不是非常清楚。

我也曾想过要问问刘牢之或孙无终,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如若不是因为军事,则必是因为政治。政治上的许多事情,是不便于问的,有时候也是不能问的。只能自己看、自己听、自己悟。

这次既然刘牢之自己愿意说出来,我当然是装作越困惑越好,这样能让他说得更明白些。

刘牢之盯着我看了半晌,笑了笑,摇摇头说:“德舆啊,你这人的确是很精明。你定然也能猜出几分来。你跟了孙无终许多年,对他自然是了解的。他是否曾跟你提过隐退之事?”

“的确是有。”我回答。

“孙无终虽然只是一介战将,但是在谢玄谢将军帐下多年,得罪了许多人。我也是如此。当年北府帐下的参佐、战将,有不少人已身居要职,被建康倚为心腹。假若北府将领能得于归隐田园,安然成为一介富家翁,孙无终恐怕早就挂印而去了。可是他不能走,也不敢走。”

“这是为何?”

“身为北府将军、掌着兵权,谁敢左右之?而若一旦弃了兵权,谁又不敢左右之?原本北府有了谢玄、谢琰的庇护,将士们可以安心军务而不必顾及政治。但你也知道,谢玄、谢琰乃名门之后,又是国家重臣。北府依赖他们,但是他们却并不依赖北府。谢玄已经故去,且不必说。谢琰这些年可曾到京口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