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句章的士兵人数虽少,好在全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或者说至少是在历次守城战中幸存下来的。虽然有不少是新兵,但他们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胆怯;尽管有十几个残病之兵,但也无大碍,尚可酌情调用。

在我的指挥之下,句章的战备在贼兵来临之前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在军中多年,打过的仗并不多,但做过的战备却并不少。现在在句章这个小城修战备,对于在京口历练多年的我而言,的确是轻而易举的。建造工事、打造兵器、训练士卒,无不能亲力亲为。

偶尔想想,在远离敌国的地方如此精心于修筑防御工事,实在是一件无奈之事。堂堂大晋国,国力衰微得使全国的将士们研究得最多的是如何防御、如何守城、如何自保,而不是如何进军、如何攻城、如何收复国土。

当然,在句章这弹丸之地,我也不能做非份之想。能保住这个城池已经不易了,至于说主动进攻,只待老天开眼,赐与良机。

守城最重要的依次是如下要素:人、物、城。

不论是攻还是防,人的要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再利的矛、再固的盾,能否发挥效力,最终依赖的是会使用它的人。不管是一人敌也好、万人敌也罢,终究靠的是人与人相斗。

物即是战备。守城战除了要防止敌军攻破城池外,还需要防御饥、火、水、瘟等。一旦城池被围,那么敌人就可以从容地利用地形、物情来寻找破城的方式。要么对城池实施破坏,要么对困在城内的人进行间接地歼灭。就如同我们之所以无数次进攻会稽城一样,攻城者一朝得手便会功德圆满;而守城者即便胜利百次,只要有一次失败便会前功尽弃。

攻城的方法无穷无尽,攻城者也无所不用其极。水攻,就是古往今来攻城者常用的手段之一。

春秋末期晋国的权臣智伯围困赵襄子于晋阳城(注3)时,用的便是水攻。晋阳在建城之时,就充分考虑了战备,使得这个城池成为当时天下城池中固若金汤的典范。在无外援的情况下,城内防卫可以维持数年之久。然而即便是那样的城池,也险些被智伯用水攻下。之后赵襄子见形势不利,暗中策反智伯的两位盟友魏桓子、韩康子,最终赵、魏、韩三家联手,这才击败了智伯,平分了晋国的天下。

城即城防。无数不懂兵者都以为守城以城防为第一要务,实则大谬。孙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巩固城防而战败、城防不修而退敌的战例不计其数。以一人之游说而传檄千里的事也有,以一人于空城之上抚琴而退敌的事也有。所以,城防的确重要,但相对于上述的人、战备而言,则位居其末。

如今,我们是不可能仅凭几个说客就把孙恩之徒赶走的;在小小句章演一出空城计,更是无异于痴人说梦。而且,朝廷对孙恩的态度非常坚决——不是“驱逐之”,更不是“抚慰之”,而是“歼灭之”。尤其是王凝之、谢琰相继阵亡、会稽屡屡被占之后,司马道子、司马元显更是暴跳如雷,恨不能生剥孙恩之皮、生吞孙恩之肉。

我们唯可依赖的,除了勇猛的守城之士外,就是战备与城防。

在赶赴句章的路上,我就已经对战备做了全盘的计划。来到句章察看过实情之后,我认为最需要的除了粮草以外,还有木材和铁器。

木材和铁器都是用来制造兵器的。木材的用量虽大,但是城西的林有的是,只不过安排些军民多砍伐些运到城里备用而已。

铁器的缺乏倒是个大问题。除了一部分可以从战场上收集得到外,别一部分只能从民间购取。实在不济之时,也可以拿昂贵的铜器代替。

所谓铜器,其实就是钱。金、银这样的金器在民间极为少见,流通的货币以铜为主。尽管官府禁止私自造钱,但其实铜的价格与钱的价格几乎等同。有了铜,我倒更情愿拿来募兵,而不是造兵器。

粮草却是最令人担忧的。城内本土户数少,积粮也不多,再加上外来的难民多,对粮草消耗极大。

尽管贼兵没有大举围城,但是却常有零星的贼军部队在句章城周边骚扰。我猜想大概是因为贼兵们也知道城内粮草不够,句章城也一时半会儿跑不掉,即便是辛苦攻下句章也没有太大的好处,不如先去别处搜刮一下。

不管我的猜想是否合理,但贼兵似乎并没有对句章展开进攻却是事实。不过,我不能因为贼兵不急于攻城而放松警惕。等他们积蓄好了粮草、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也许就离攻城的日子不远了。一旦贼兵围城,长耗下去,城内能撑多久实难预料。

记得以前曾翻阅过墨子及其门徒关于守城的一些论述。其中说明守城必须具备的条件,一共有十四条。现在能记得的大概有:城墙既高又厚、防守装备齐全、城内粮食足够、军民团结对敌、主将士兵受到地方官或百姓的信任、地形易守难攻、父母亲人在城内、赏罚分明不徇私等等。

像城墙、防守装备这样的条件,对于小小的句章城怕是一种奢望。只能依据眼下的状况进行安排。希望敌人的攻势不要太强,否则这句章还是保不住的。

句章的城墙是没有女墙的。女墙除了便于窥敌、自卫外,也便于以垛口为单位安置防守的人员。没有女墙的城墙,处处都是敌人攻击的目标,无法准确地判断敌人攀爬的地点。因为城墙并不高,所以几乎所有的攻城方式都有效。这导致我们的防备需要事先预想到各种攻城的方法。

城门还算厚实,只是门洞不深。贼兵如果破坏城门的话,我们可以保护的纵深非常有限。不过,假如贼兵真要对城门动心思,我也会像他们防守会稽城一样,用夯土把门洞堵死。

城上每隔四十步,靠近内墙放置连梃(注4)、长斧、劲弩各一副,两边各堆积大小石头、瓦块几百块。连梃用来从墙城上探身出去从侧面打击登城的敌人。长斧用来捣毁登城的云梯、飞钩等器械,必要时也可以伤人。弩、石、瓦则不必说,用于远程射击、投掷伤敌。

连梃、长斧可以由守城者依情况自取,而使用弩则需要特别授权。因为连挺、长斧这些兵器是可以无限制的多次使用,但矢的数量是有限的。若非紧要之时,我绝不会轻易让将士们碰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