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守了一夜的众将士换防完毕,下了城楼准备自回去歇息时,就听到城上传来急促的梆子声——贼兵开始攻城了。

我忙下令把所有人都唤回来。尽管我和他们一样整晚都没有睡觉。但这回毕竟是贼兵第一次攻城,为确保无虞,所有人都必须参战。即便是不必参战的,也必须观战。我要求每一个守城的将士都必须清楚贼兵的进攻方法,也必须适应他们的进攻。

远处传来的贼兵呐喊声中,我重新回到了城墙上。只见当先的贼兵已经跳进了护城河,正在泅水渡河。

句章城并不高,仅用简单的绳或梯就能爬到城头,所以这伙贼兵连攻城的器械都没有准备。

泅过护城河的贼兵分为四队,分别冲向城墙的四个薄弱点。看来,昨天贼兵的的确确是把我军的防守情况研究了一遍,否则不会明白这四处正是我最为担心的。不过,也正是在这四处,我布置了最多的守兵和防守器械。

奔到城墙下的贼兵们,从容不迫地卷衣捋袖,开始往城上爬。

不知道句章城以前是怎么守的,但看到贼兵们如何不把我们守兵放在眼里,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情,不难想象这句章城在贼兵眼中似乎不是官兵的屏障,而是他们自己的屏障。他们攀爬城墙就似在爬自己家的院墙一般,理直气壮且不说,还大有一番不容人质疑的态度。看着这些,的确令人恼怒。

我偷眼看了看韦幢主,这位以前的句章守将。只见他双手握拳,死死顶住城墙,眼里如喷火一般怒视着那些爬墙的贼兵。

我以为这个曾经建立过功勋的壮汉已经习惯了被贼兵们忽略,哪知道我猜错了。

因为没有出击的号令,所以城上的守兵只是俯身看着城下,并没有任何动静。贼兵们嫌兵器碍事,又见守兵迟钝得很,索性放心大胆地把兵器也插到了腰里,全神贯注地努力爬城,免得不小心跌下去。然而即便再小心也罢,爬在最前面的那几个贼兵刚刚抽出兵器、准备从城上探头时,就带着一声惨叫跌到了城下。

正爬在半途的贼兵仿佛这时候才清醒过来:原来城上的守兵并不是虚设的。他们也能杀人!

贼兵们的小心不再专注于爬城上,而是在城墙上驻稳身子,纷纷抽出了腰间的兵器,一步一抬头地时刻注意来自城上的攻击。但是毕竟城上居高临下占据着高度优势,无论贼兵如何招架,最终也无法改变惨叫一声跌下城的命运。

这个明显是徒劳的攻势竟然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直到对方鸣金收兵,尚无一人能踏上城上的方砖。

看着尚未登城的贼兵又灰溜溜地泅到对岸,逃回营地,心里释然了许多。好在贼兵第一次攻击只是试探性的进攻,也好在这次的攻势并不猛。尽管谈不上大胜,但也是首战告捷,这对提振守军士气是大有帮助的。

我看看那些累得气喘吁吁但脸上呈现出轻松、愉快表情的士兵们,指着城下朗声说:“将士们,各位好好看一看逃走的贼兵,看一看城下的尸体,看一看你们的战功。你们还觉得敌人可怕吗?”

“不可怕!”士兵们兴奋地回答。

“好!你们再好好看一看城外的贼军,看一看毫无章法的进攻。你们有信心打败他们、杀光他们吗?”我再次问。

“有!”士兵们回答的声音更大了。

这一仗歼敌百余人,我方竟无一人损伤。

回到城楼里,我大饮了一碗水,坐在椅中休息。想想刚才那些贼兵毫无顾忌地登城的样子,可想而知句章城一定是频频被孙恩攻破。而以前的守军,也许面对贼兵的确是形同虚设。那些贼兵慵懒地渡着河、捋着袖子、攀着城,根本不似打仗,倒更似郊游。贼兵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我在最初只是觉得恼怒,而现在却觉得是一种无声的侮辱。

我原以为句章的守兵会不堪一击,会因为几处守点被攻破而陷入与登城贼兵的肉搏战。所以把却月刀立在城楼的门后,以便随时取用。没想到句章的守兵竟比我想象的要勇敢得多,当然,也一定比贼兵想象要勇敢得多。

打退敌人的第一次进攻是当我看到他们的攻势时有所预料的,但是我军无一人伤亡却是未曾想到的。这些看似胆怯的句章守军,尽管人数少,但确实可用。这令我十分欣慰。

经由这一次小小的攻防战,我对自己的守城策略更添了信心。

虽然城下的贼兵有数千人,但城墙却只能容数百人进攻,一次爬上城头的却仅数十人。所以,贼兵每一次攻城,用的兵力是总兵力的百分之一;而我军守城,用的兵力是二分之一。以一百五人人对付数十人,以数人杀一人,怎会不胜呢?

其实,吴郡城外的那场“殴战”,我也并非是在与数千人同时作战,而只是同时与数人、十数人作战。只要能敌住我周围的十数人,并能寻机恢复体力,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数千敌人对付我一人之所以未能取胜,完全在于缺乏战术。以多搏少,最简便也最有效的战术就是“车轮战”。人数多的一方根本无需真打实拚,只要每次调十人上阵,若干回合之后再调十人以接替先前的十人。如此轮流下去,只要耗空那人的体力,无论他是何等英豪,最终也会因力尽而束手就擒。

幸而我碰到的是乌合之众,他们没有耗掉我的体力,我却夺了他们的士气。

“势”在人为!

眼下我也十分清楚,这一次轻松取胜只是因为贼兵未尽全力攻城。其原因也许正是因为这句章城太小。城小,则会不以为意,所以贼兵总计也只派了三千人来,连常用的攻城器具也没有携带。贼兵攻城所能用的,除了徒手爬城外,充其量也只有绳、梯等,再不济事也可以垒土。

垒土?

一想到垒土,我心里顿时一震,随即隐隐之忧一波一波地袭来,化为一团难以化解的愁云,将我全身缚住,令我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