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我带着亲兵进了宅门。只见里面有几个士兵和十几个百姓立在院子里。

“为何事在此喧哗?”我问。

“回将军,这个人被征来运马料,却屡屡口出狂言!”一个士兵指着一个魁梧的黑脸大汉说。

“你祖宗!”那黑脸大汉骂了一句,把头一扭,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我见他出口不逊,皱了皱眉头,问那士兵:“口出什么狂言?他在这里难道不是做工的?”

那个说话的士兵没有说话,另一个士兵倒替他回答说:“那倒没有,工还是做的。他做的比旁人还多一些。”

“那你们吵些什么?”

那个最初说话的士兵见我只问他一个,只好接着说:“这人臂长力大,别人一次只能搬一束马料,他一次能搬三、四束。搬得多,我们自然给的工钱也多。可是这人老老实实干活也就罢了,他却整日挑他人的毛病,还出言不逊地嘲笑我们。方才他还说自己堂堂大丈夫能弯弓三石,却在这里当马夫,实在是一种羞辱。”

我看了看马棚前堆放的那些马料。那一束既大又重,寻常人搬一束也是勉强得很,那黑脸大汉却一次能搬动三、四束,实在是匪夷所思。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我上前一步,问那大汉:“你为何到此当马夫?又为何觉得做工是羞辱呢?”

那人回答说:“我觉得大丈夫不能为国效忠杀敌,却在此做些许小事,实在是不值。我之所以觉得羞辱,倒不是因为做工,而是那几个军人看不起我。”

“于是你就跟他们打?”

“是。哦,不是。我并未出手打,只是推了几把。况且是他们先动的手……真要打起来,他们吃了亏可不能怨我。”

听了他说的话,我心里觉得好笑。看这情形,估计是这几个士兵听这个大汉嘟嘟咙咙的,心里不快,想整治他一下。结果没有想到整治没有成功,自己倒吃了点儿小亏。

我问那大汉:“壮士如何称呼?”

那大汉这时才想起来冲我抱一抱拳说:“回将军。我姓蒯,名恩,字道恩。是兰陵人。前月落难于此地,因为身无分文,应征入军做工。”

我走近了一步,仔细看了看他,说:“刚才那士兵说你自称能弯弓三石,可是事实?”

他回答:“三石根本不在话下。我家贫,常为人所欺负,所以自幼学过一些武艺。长大后也曾练过箭法。箭术虽然不精,但却能使常人所不能使的强弓。”

我唤人取了三张弓来,交给蒯恩,说:“你能同时开这三张弓么?”

蒯恩把三张弓接过去,用手指勾住其中一只弓的弦拉开试了试,说:“再取两张弓来!”

我又唤人取了两张弓交给他。

五张弓在手,连弓背都握不住。我倒要看他是如何开这弓的。

只见他冲我呵呵笑了笑,张开左手的大拇指,将五只弓背排列在虎口处,然后右手抓起五只弓弦,大喝一声,奋力一拉,将五只弓拉得满满的。只见他的虎口紧绷,毫无凹陷之状。这样的天生神手、天生神手,的确非同凡人。

放下弓后,蒯恩轻松地笑着说:“也只能拉五张弓了。若是再加一张弓,恐怕手都握不住。”

我拍拍他的肩说:“蒯恩,你既然想入军杀敌。我今日便可圆你此愿。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忙双膝跪下,伏地说:“小民磕谢将军恩典。不是,末将……也不是,蒯恩谢将军提携。”

我扶起他说:“这也不算什么恩典、提携。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如蒯壮士这般的威武之人入伍,实乃求之不得之事。仓促间入伍,虽是新兵,但是从此之后要谨遵军中的规律。违令者绝不姑息。你可答应?”

“受教!”

我命令刘钟跟着蒯恩回他的住所,将他的行李带到军营中来,再给他配备编制与兵甲。

县府并不远。到达县府时,一众人在里面忙碌着。以前一直认为官府里的那些官员、差役们轻松得很。不像我们军人这样,即便无事可做时也要参加日常的训练。等来到句章之后,我才发现当地方官并不比做军官轻松。我回到县府里审了一个民事案子、又处理了几份*之后,已近深夜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上了城,趴在城墙上查看贼营。

贼营如寻常一般,可城墙却并不寻常。我惊讶地发现一面冰墙如一道银瀑一般,由墙顶一直泻到墙脚,把原来灰黄色的城墙完全覆盖住。这座灰土土的小城,摇身而变为一座银色城堡。居高临下这么一看,蔚为壮观。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离我最近的一个守兵。

那守兵猛然间被我一问,怯生生地说:“昨晚一个老……老兵上城来吩咐我们半夜里担水到城……城上来,浇湿城墙。还说每……每半个时辰浇一遍,直到墙面结冰。听说这样便于防御。”

“什么老兵?哪个老兵?”

“实在不知,我是听旁人说的,我不晓得。”

我见这人说话也说不清,差人把昨夜值守的将领叫了过来。

那个守将一来就马上向我解释。和那个士兵说的一样。

“那老兵你认识么?”

“不知识。”

“他长什么模样?”

“年纪约摸四十岁,头发非常乱,胡子又厚又长。不知是会稽军中的哪位兄弟。”

这个守将是句章原守兵中提拨起来的,对句章的士兵自然熟悉。而我从会稽带来的士兵里,是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位头发乱、胡子长的人的。

“你怎知那人是句章的守兵?”

“他身着军服,既清楚城上的防备,也晓得昨夜的登城口令。不是守兵却是谁?”

我低头沉思了半晌,走到城墙边伸出手在冰面上摸了摸,又握紧拳头在冰上敲了敲。这道冰墙的确是防止贼兵登城的一道屏障。

这其实是古代传下来的一种守城方法,我以前不知在哪本书里看到过。这个方法非常适合如今这样的寒冬腊月。在半夜里天气最冷的时候,把水泼到外城上,数次之后,墙面上就会结一层冰。尽管这层冰不厚,但是足以使敌兵难以攀援。即便第二天是阳光明媚的晴天,这道冰墙在正午前也不会融化。

此法的精妙之处在于:这层冰既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冰太薄了容易融化;冰太厚了,敌人就会通过凿冰设置便于攀城的立足点。即便敌人凿冰挖了立足点,一旦全身重量加上去,就很容易把冰踩塌。

现在句章外墙上的冰正是作为防护的极佳状态。看来,这个神秘的老兵却是个深谙守城之道的人。

句章守兵才三百人,每日在一处厮混,看也看熟了。这个守将竟然让一个不认识的人上了城,还依他的说法做了一些影响防备的事。确实让人恼怒。不过,因为这样的防备对我方有利,显然这个人是想帮助我,而不是想破坏工事的奸细。

头发乱、长胡子。显然是乔装改扮过的样子。

如果他真是想帮助我们守城,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向我说明守城之法呢?之前我就曾下令,有能献守城法者予以重赏。他在城中不可能不知道。

个中的原因既然费解,我也没有必要去苦苦思索。因为我知道,倘若那人不想让我知道,我这么闭门造车的苦想也不会想出什么结果的。

我只担心的是一件事:倘若这人都可以随意登城,并且能够给守城士兵下命令的话。那么一旦真有奸细,则有可能会破坏守城部署。其后果不堪设想。也许,这个人的举动不仅仅只是献策,而且还在暗示我守兵号令有漏洞?

当天我就召集了所有伍长以上军官在县府里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重申了守城法令、号令与惩罚。变动了守城的部署。并一再强调,守城部署,除了我本人以外,其他人只可执行而不能变动。

众人散了,但我的担心没有散。

(章节注:

注1-黄巾军中的天公将军:黄巾军的首领是张角,自号“天公将军”。他的两个弟弟称为“地公将军”、“人公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