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看着地图想了一晚,只觉得头昏脑胀的,想趴在桌上休息休息,结果竟然睡着了。

把我从梦中惊醒的,是沉重的敲门声和蒯恩在门外的叫声:“刘司马,大事不好!”

“何事着慌?世之何在?”我打开门问。叫醒我的竟然不是随在我身边的刘钟,而是蒯恩,实在是莫明其妙。

“世之在西面的军营里,将士似要哗变。”

“哗变!”我大惊。

“正是。”蒯恩替我拿来铠甲。

我以最快地速度换好衣服,同时对蒯恩说:“何用铠甲?”

蒯恩愣了一下,见我奔出门外,就拎着铠甲追出来,拉着我说:“请司马着好铠甲,以备万一。”

我推开他的手,说:“铠甲是备敌用的。此去不是应敌,当然不需着甲。”

我不顾蒯恩的劝阻,接过缰绳就策马向寨西驰去。

离军营还隔着半里远,就听到那边传来的喧哗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看来是交上手了!

不知道刘钟是怎么处理的。我心里暗暗焦急。我一面扬鞭猛抽马肚,一面心里继续盘算该如何应付。

士兵哗变在大晋国的军队中时有出现,但是因为北府军纪好,所以我从军十数年来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大凡将领,对于士兵的哗变通常都是谈虎色变的。许多将领们并不畏惧在战场上的你死我活,但是却拿哗变无可奈何。因为处理哗变所靠的,除了勇以外,更多的是智。

除了尽力安抚外,我还没有想好别的对策。

这时候我的马已经奔到了灯火通明处。一个跟在马后的卫兵紧跑几步抢到我前面向着喧闹处大喊:“大家住手!刘司马到了!”

他这一声喊并没有起到作用。因为这里实在太吵,没有多少人能听得到。

山道太窄,道边树木丛生,再加上火光萦绕,令我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情况,所见的只有附近的十几个人正举着兵器迎着我们。他们身后的兵器声十分尖锐。

那个喊话的卫兵正要上前,就被迎面的一箭射中小腿。他马上躺倒在地,被旁边的人救了回来。

我向身后的一个卫兵做了个手势,他会意地取出一面锣,用力敲起来。这面锣是战场上专用的。所谓鸣金收兵,它所发出的信号是令我方停战,寻机后撤。锣的清脆声音可以划破战场上厮杀声。

在这样的夜晚,这个锣声听起来既刺耳,也令人内心非常不安。

这一招起到了明显的效果,兵器碰撞的声音渐渐小了。卫兵们再一次宣示:刘司马已经亲临现场了。

刚才阻挡我们的人群后又涌来一群人。他们看清我是谁之后,交头接耳了半天,终于沿山道分成了两排,中间闪出一条道来。虽然没有交手的意思,但是所有人都警惕地握着兵器防备着。

我观察了一下形势,颇有些进退两难的感觉:对面已经闪出道来,此时如果退缩,形势将会变得难以收拾;而如果我们往前走,又不知这些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我身边除了几个亲兵之外,连个可以一起商量的人都没有。不过,我的头脑很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把腰里的刀交给卫兵,示意他们不要跟着我。我一个人策马往那群人中走去。

时间过得很慢。其原因倒不是因为马走得很慢,而是因为所有在场的人都很紧张。尤其是在经过方才的喧嚣之后的宁静中,**的马每前行一步都似乎经历了许久。

在跨出那不可能收回的第一步后,我反倒不再犹豫、担心,因为再多的担心也是多余的,只看随机应变了。

马刚往前走了十余步,突然有两个人举着兵器从人群中跳出来。我对此本来有所防备,可是马却没有防备。**的马一声长嘶,前腿一抬,一下就把我掀翻在地。

大晋国产的马确实是不顶事。这匹马在军营里都会受惊,将来如要跨马横枪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还不知会因为马而吃多少亏。

我突然坠地,前后两拨人见状以为要开打,都纷纷举起了兵器准备搏杀。

正当处于千钧一发之际,我却是“马失前蹄”。就这样当着所有下属的面摔倒在地,既狼狈,也实在是有辱身份。不过,此时的我已经没有闲情去想这些。

刚才从人群里跳出来的两个人碰到这样的意外,他们也很吃惊。他们俩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并没有什么行动。

我回头示意亲兵们把兵器放下。这时,我见到蒯恩握着两把长刀挤过了人群。一把是他自己的长刀,一把是我的却月刀。我冲他摇摇头,然后自己慢慢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掸掸衣上的尘土。心里提醒自己:不要慌,要镇静。

挡我去路的那两个人我都认识。他们是两名下级军官。刚才他们俩大概是合计好了趁我走过来就要做点什么,可也没有料到马的异常反应。我起来后,见他们还在原地愣着。

“这究竟是怎样回事?两位有何话要说?”我脸上带着笑望着眼前的两个人说。

“我们的军饷何时能发?”

句章的军饷已经欠了两个月了。最近征了百姓入伍,新到的军饷也基本上发给新兵和敢死队了。

这个情况本来就令军心不稳,但前几天的一件事却令士兵大哗。

原来刘牢之派人送了份公函过来,正式通知朝廷的命令:因为会稽郡战事不利,尤其是句章城被毁,刘牢之和我被罚俸三个月,句章各军官依军职大小分别罚俸一、二个月不等。连刚刚到小溪来、跟句章失守毫无关连的何无忌也被罚了两个月。

对于我、虞丘进等人而言,军饷减少了的确是件让人不痛快的事,但是对于大多数军官和所有士兵而言,该发的军饷都还没有发下来,竟然被罚掉充公了。这确实令人愤慨。况且,句章城失丢,也不全是自己的责任。就算皇帝御驾亲征,面临那么多贼兵,怕也是守不住句章城的。

这件事情闹得怨声载道,有些人还扬言要交了军械,打道回乡。耗了不少精力,好容易把军心安定了下来。我以为此事就算是这样挨过去了。没想到今夜却突然激起了哗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