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正院中练刀,刘钟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禀告说,寨外突然来了许多百姓要求进寨。守兵们不让他们进,他们就聚在寨门外闹事,说是要砸门。

小溪寨墙建得越发坚固之后,里外往来就不再仅限于搥城的绳索了。寨门每天开一次,以方便进出。

百姓进出寨都需要进寨令。所谓进寨令就是虞丘进令人做的一纸通行证。没有进寨令的即便进来之后,也只能在限定的范围内活动,除非过了解禁期。

为怕贼军的细作,每天寨门开启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每天凌晨在几个固定的处所贴出告示将开门时间遍告寨中百姓。城内的百姓出城也好、城外的百姓入城也好,都要等候这个时间。

今天城门开启的时间定在黄昏时分。目前还不到正午,不到开门时间。

我问刘钟:“他们有多少人?从何处来?”

“听说最初是三、四十人,现在已经聚了一、两百。都是从西面来的。”

“你亲自去城上向他们解释,说非常时期一天只开一次城门,让他们在城外等候。”

“已经解释过了。他们说有人快饿死渴死病死了,挨不到那个时候。而且,远处好像还有百姓往这里来。”

“哦?怎么今天会有如此多进城的人?随我去看看。”

我把刀交给一个卫兵,带着刘钟上了西面的寨墙。

从寨墙的垛口探身下望,只见门洞前黑压压挤满了人。护城河的对岸也有。这群人以河为界分为两群,河这边的都是些壮丁,而河对岸的则是老幼与妇人。

门洞前的人正在同城门里的守军交涉着,而河对岸则是一片嘶哑的哭声。那是一种完全没有中气的哭声,与他们呈现的脸色一样,显示着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的痕迹。

守军们俨然恪守着军纪,不让这些饥渴的百姓入城。他们的交谈时不时引起一阵**。而激动的情绪常常随这样的**而起伏。但是显然,无论怎样的**都不会出太大的乱子。这些饥民们连说话用的都是最后的力气,即便是真像他们说的那样要砸门,恐怕也没有多少气力。他们还能如何呢?

远外,三五成群的人正往这里移动着。不知道是受了什么鼓动还是听到了什么传言,令这些百姓深信这个小小的小溪寨是他们暂时的归宿。

看着寨下的情形,觉得恍然如梦一般:前些日子,还不断有百姓担着家里值钱的东西逃离这个战争的前沿,而现在却又有不少百姓从远处涌向这里。

“父老们!”我在城上喊了这么一声。声音不大,但是相对于城下的那些声音而言,无疑显得非常洪亮。百姓们昂头往城头上看。

“各位父老,我......”我的话很快被打断了,因为我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声叫:“刘裕,他是刘裕。”继尔人们开始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刘裕!刘裕!”

在会稽郡,知道句章的守将是我刘裕的人不少,但我对于他们那么激动地高声叫我的名字感到费解。我不得不打个手势示意他们停下来。

“各位父老。我是刘裕,是此处守卫的军官。各位也知道,这里是战争前沿,寨北有孙恩的大军正在跟我们作战。请问为何要到此地来?”

人群先交头结耳的**了一阵,然后他们推推搡搡地推出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那人轻咳一声,向上抱了抱拳,用沙哑的声音说:

“我等是会稽郡的民众。孙恩贼寇到乡里横行,征兵征粮,百姓受到骚扰,苦不堪言。官军将孙恩贼兵击退之后,未曾想情形更糟。官军对城郡乡里的滋挠较之孙恩暴徒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我妄言,也请刘司马勿要动怒。官军所过之处,如蝗虫一般,不惟家财受劫,连青年女子也偶遭强暴。”

听到这里,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人接着说:“我等乃手无寸铁之百姓,深知时局维艰,只期保命而已。哪知除却孙恩贼寇之外,王师竟然也欺侮百姓,使得我等无立锥之地。正当无可奈何之际,听闻刘德舆将军治军严谨,句章城中一片秩序井然,百姓安居乐业。我等心向往之,于是结伴而来。

“谁知句章城池已被贼寇夷为平地,正当茫然之际,又得知将军在此处,于是就辗转前来。将军您也见到,我等多是饥病之人,所需仅是衣食而已。恳请将军念苍生百姓,准许我等入城。”

这人说话长篇大论、文绉绉的,不过倒是有理有据,看来这群人推选他出来说话是有理由的。

“这位大哥贵姓?”

他还没说话,旁边有几个人出声帮他说:“姓萧。”。这几个人不大会说话,这时候倒是情愿出来为这位姓萧的帮腔。

“萧大哥,请了!听阁下一言,深知你等困苦。眼下小溪寨整日受到孙恩贼兵进攻,此处也并非安逸之所。”

“我等知道句章乃战场,但是我等也晓得刘将军当年吴郡城外大破孙恩之事。想孙恩小儿闻将军之名便抱头鼠蹿,何敢攻我句章。”

此时我难以分辩这位萧姓男子说的是他们听到的传闻,还是他自己添油加醋的恭维话。总之,刚才他们群情鼎沸的高叫我的名字,恐怕与这个被夸大的传闻不无关系。

由此也看来,我大晋国也是许久没有胜利的战斗,所以我在吴郡城外与数千人对敌时一人杀了百十个贼兵的事,竟然也被军民传诵成了我“大破“贼兵。

“萧大哥过奖了。我只不过是杀死了几个贼人。真正破吴郡贼的不是我刘裕,是谢琰将军和刘牢之将军。”

“诚然。此事我等皆知。将军守卫句章城大破贼兵,以及眼下小溪处于危难之际的情形,我等都知晓。只是除了此处,我等实无能够生还之去处。即便是危险也罢,我等都愿进寨。望将军可怜对面那些老幼。”说着,他用手一指河对岸。

河对岸的人刚才正在侧耳听我们的对话,这时候又开始哭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