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恩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师......司马,您成天让我们守寨门。这样也太被动了。敌人来打我们就防着,敌人不打我们就闲着。光守着有何用?不如我们杀出去吧。”

“城外满眼都是贼兵,如何杀得出去?”

蒯恩说:“前些天,您领我们冲出去,还杀了不少人呢。”

前些日子的确是瞅准敌人的一个空档冲出去杀了一些贼兵。不过所杀的这百来名贼兵和贼营中上万人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那是非常状况。”我示意蒯恩坐下,然后对他说,“道恩,我知道你非常勇猛,敢于杀敌。不过,杀敌并非一人之事,乃是一群人、一军之事。所谓军队,大者有百万雄师,小者十人亦能成军。作为军中之将,就不能单从细微处想如何多杀几个敌兵,而需从大处着手赢取最终之胜利。”

“最终当然是为了取胜,但不杀敌又怎样取胜呢?古人还按人头论功行赏呢。到了我朝,这个法例倒也无人管了。”

“这个法例取消掉也不是坏事。军事,讲究的是全局,不是一朝一夕的得失。你要是懂些兵法就明白了,所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听说过的罢?杀敌只不过是下下策而已。再说,你以为我们在这里守句章是为了什么?”

蒯恩回答说:“为了杀敌。”

我皱皱眉说:“你还是离不开杀敌。”

“不是,不是。为了取胜。”蒯恩纠正完,自己也笑了。

我笑了笑,说:“我们守句章是为了‘守’,不是为了‘杀’。就凭我们这数百人,能把城外的贼兵都杀光?你没有看到我们这几个月来,虽然杀了那么多贼兵,可是贼兵越来越多,营越建越大?”

“那我们该如何?”

“守好你的寨门即可。”

“我入伍是来杀敌的。这倒好,成了守门的了。”

“你近来杀敌还少么?况且,守门有何不好?好的将军都是从守门的开始做起的。我刚入伍的时候,还是修门的呢。”

蒯恩咧嘴一笑:“司马还修过城门啊?”

听他这么一说,连旁边坐着的几个军官和县吏也不禁窃笑起来。

我笑笑说:“我可比不得你,一入伍就可以当什长、队长。我当新兵时经常修城墙、修城门。入伍前也修过几年城。”

“原来如此。”

我拍拍蒯恩的肩说:“就你方才的那几句话,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

蒯恩呵呵地笑着。

我问:“你还有何事?”

蒯恩摸了摸头,说:“没别的事。只是不杀些人,实在是无聊得很。”

“这样说的话,没有人可杀,要么你去帮他们杀猪吧。世之带了几个士兵已经过去了。”

蒯恩往后挪着步子说:“那我还是去守门吧。”

不等我说话,他就蹭到门外跑掉了。

这段时间,我虽然率领敢死队搥墙出去偷袭过贼营几次,但是贼营防守远比以前有章法。我们毕竟人数太少。尽管有一次险些杀进贼营去,但是却差点儿被从别营杀来的贼兵围住不能脱身。

随着贼兵人数渐渐增多,偷袭成功的可能性越来越少了。我军人少,不能劫营;敌营太大,受到惊扰的也只是周边的数十个营帐。

一到白天,敌人攻城的势头却越来越猛。孙恩、姚盛似乎在进攻上虞与会稽前,一心要把句章周边的敌人肃清,所以贼军跟我们驻扎的小溪寨较上了劲,非攻破它不可。

从孙恩、姚盛的角度来想想,也的确是可恨:若说句章城久攻不下,倒情有可原,毕竟句章本就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军事堡垒。可这小溪只不过是在旧寨的基础上加固的新寨,竟然也是劳而无功,反倒死了不少弟兄。从心理上,从情感上,也需要攻破寨门,杀光守寨的人,以血前耻、提振士气。

而我,也正是以上面的揣度来激励军民守寨的:孙恩贼兵杀进寨来,必然会血洗,所以与其因疏懒而大意,不如不惜一切代价地防守好。

孙恩在句章的集结已经颇具规模了。从小溪、句章、一直到海边,军营密布,连绵十余里之长。之后这些军营又连成一片,形成了一个寻常人从未见过的大营。从小溪的制高点往下望,一眼望不到边。着实看了令人心惧。

城中军民都有恐惧之色。我也有些心焦,不过隐隐又有些欣然之感。

盯着被我画得一塌糊涂的地图,我不禁想起汉末时期曹操征马超时的旧事。

曹操、马超两军对峙时,每当马超有援军来,曹操都非常高兴。幕僚、将领们很不理解:敌人军势越来越强,曹公为何反倒高兴呢?

曹操对他们解释说:马超所处的西凉偏远、地形复杂,如以寻常的方式征讨的话,需要花好几年才能见成效。而在南面,还有刘备、孙权等敌人需要应付,根本不可能在西北战场上耗费太多时间。现在马超的大军集结到此处,只要这一仗打胜,就可以一次性解决西凉的问题。

之后,虽然曹操那一仗打得极其艰辛,自己也差点儿阵亡,不过战后的结果的确如曹操所料:战败的马超不得不放弃西凉而逃到蜀中,西凉群龙无首,都投降了曹操。

眼下的形势,与曹操征马超不是很像么?

以前,这些贼兵分散在各处。我们东征西战的既辛苦,也没有成效。如今贼兵纷纷汇聚到句章的平原地带来。假若能在此一举歼灭贼兵,今后的战局就会对我们有利得多。

我权衡再三,决定派信使急赴上虞通知刘牢之,建议他虚设旌旗、留下老弱于上虞,率精锐赴句章歼敌。

议事完毕回到住处之后,刘钟犹犹豫豫地蹭到我屋里来。

我问他:“世之,你有何事?”

“这个,还给您。”刘钟说着摊开他的手。手里捏着的,正是之前给他的香囊。

“哦?为何?”

“道恩已经跟我讲了您和苋尔的事情。这个香囊,应该还给您。”

“这个道恩……”我嘱咐过蒯恩不让他说的。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把这事跟刘钟说了。

既然刘钟知道了我和苋尔的事情,我再拒绝收回这只香囊显得有些突兀了。我伸手接过刘钟手里的香囊,放到桌上。

刘钟看了一眼那香囊,转身默默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