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恩退走之后,句章有了难得的宁静。外逃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当他们发现句章城已无法居住之后,都汇集到了小溪。

不多时,就收到刘牢之发来的公函,说朝廷得知句章旧址已不能再用,特命于小溪建新城与县府。

我命人把小溪寨墙加固之后,改建成了一个翁城。以这个翁城为南门,来建造新的句章城。建城的重任则交给了新上任的县令。

击败孙恩之后,句章守军的人数大大增加了。除了在小溪入伍的新兵全都被朝廷编入正式军之外,还多授五百个军人的名额。使得句章守军能够达到一千人。刘牢之并没有士兵可以拨给我,所以另外的四、五百人都需要从句章招募。

在北府军中呆了这么些年,之前又在小溪募过一次兵,我对于选士有了更多的经验。北府的诸项选士标准中,我最为看中的是两条:一为精神、二为人品。

精神,即人的胆气。有勇无胆者不可、伶俐无胆者亦不可。勇力、智力二者,如果不辅以胆量,则在临阵时常常会丧失士气。如果只是一个人丧失士气倒无所谓,但士气的变化却是可以传染的,处理不当会使一队、一营,甚至一军的士气都会受到影响。

反之,即便是妇孺老病,只要有胆气,皆可大用。我永远难以忘怀的,就是继母在邻村人围攻我的那晚,当我被惊得手足无措之时,她却镇定自若,最终救下了我。身形彪悍的我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继母比起来,没有胆气又能如何呢?

人品,也是选士的重要因素。油滑而有能力之人不可用,无能却老实持重之人倒可以善加利用。老实之人想法简单,观其面目就能察知其心理,便于了解其精神胆气。老实之人也便于调拨、易相处。他们既重于利,也慑于威。只要恩威并施,并处理得当,就能使法令和奖赏达到最大的效用。令行禁止,无一不可。

募兵的告示贴出去之后,来应征的人络绎不绝。毕竟,胜利之师且不说会受到怎样的奖励,光是无形的荣誉便令人青目。所以不仅句章县内的年轻人,连周边郡县的青年也慕名到句章来投军。

看到我军兵力大涨,所有人都很高兴。提拨于行伍之间,又在句章军中担当大任的蒯恩、孙季高等更是欣赏非常。因为他们的部属也有所增强。蒯恩、孙季高就任幢主之职的正式任命也下到了军中。

这个任命一到,蒯恩一天之内到我这里来了三趟。

等他第三次来的时候,我才明白他的用意。原来这黑大汉并不是为我而来,而是为刘钟而来的。

刘钟职位不高,但因为是我的亲兵长,所以也常发号施令给蒯恩等将领。至于蒯恩听不听他的令则是另一回事。现在蒯恩荣升幢主之位,军职已经高过了刘钟。他到我这里来,无非是晃给刘钟看的。

刘钟尽管在击败贼军一战中出力不少,但毕竟与大多数将领一样,是作为士兵参战,而不是领兵之将参战的。他受了些奖赏,但是并没有升职。

刘钟见到蒯恩升职本就有气,结果没想到孙季高才提拨为队长没几天,又提拨为幢主,更是不服。

趁着他进屋递*,我把他叫住了。

刘钟转身问:“司马有何事?”

我对刘钟说:“趁何参军在此,同你聊几句。坐吧。”

等他坐下,我说:“世之,看到其他人升职,心中不痛快了吧?”

“没有。他们作战勇猛、守城艰苦,升他们的职也是应当的。”

“那好。不过,请你听听何参军的经历罢。”我向何无忌使了个眼色。

何无忌笑着对刘钟说:“我的经历稀松平常得很。我也曾任亲兵。不过,远不如你世之风光,我任的是郡府的亲兵。尽管你也知道道坚将军是我舅父,但是他向来只管子侄辈的是否长进,而不管其晋身。我做了两年亲兵之后,才有机会转而任府里的从事。尽管从事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官,但是却为以后的晋身铺了路……”

我打断何无忌的话说:“无忌,你那么善言。说别人的事情精彩无比,说你自己倒讲得如同嚼蜡一般,令人昏昏欲睡。”

何无忌说:“本就是嚼蜡一般的经历,你还非让我同他讲。”

我说对刘钟说:“世之,不管如何,我想说的是,晋身之路千千万。你现在只是一名亲兵长,但并非一生都为亲兵长。知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的故事罢?”

“嗯。”

“我也期望你刘钟刘世之也能像吴下阿蒙一样令我刮目相看。”

刘钟点点头。

我接着说:“蒯恩这样的人要在战争中晋身,相对而言较为容易。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单凭每一仗立下的军功,就足以使他不断升职。而你的情形,与那位孙季高倒颇有些类似。论武力,孙季高远远不及蒯恩,然而孙季高却能善用心思。

“我曾同他单独谈过,他虽然只是一名什长,但是却有一番大志,也有辅助其成就大志之想法。你可知孙季高有一个帐本?”

“帐本?”不仅刘钟,连何无忌也大感兴趣。

“那帐本上记录了防备状况,还有历次守城时动用的军械、伤亡人数、持续时间等数字。他所做的并非一个什长应当做的事,而是一个守将应当做的事。你们当中,除了虞丘进等几个军吏外,还有谁做过这些?”

刘钟摇摇头。

“所以,他人升职也罢、受赏也罢。大可不必嫉妒、也不必不服气……”

刘钟死活不承认地说:“嫉妒兴许有,但并未不服气。”

“好罢。总之,一句话,每日审视自己之不足,以求上进。”

何无忌听我说到这里,文绉绉地替我补充道:“所谓‘吾当日三省乎己’”

“谨遵司马、参军教导!”

刘钟退出去之后,何无忌对我说:“像您这般细心倒也真不容易。”

我说:“这并非细心,而的确是对这些将士们有着感激之情。将心比心,这些将士们在此浴血奋战,与所失比,所得的实在是少得可怜。”

“您自己怕也是如此。”

听何无忌这么一说,我无可奈何地笑着说:“对我而言,将几百士兵、几千百姓交在手中。责任之重远远高于所得之厚。”

何无忌拿手指着门外说:“他们岂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