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您之所料。的确是出了些事。”

何无忌告诉我说会稽的情况倒还好,但在上虞一个月中闹过两次哗变。第一次事情不大,但第二次却死了几个人。事态虽然平息下去了,但是足以对刘牢之的威信造成影响。

虽然拿士兵哗变的事做文章,可以给朝廷施压以解决军饷的问题,但是谁都明白,士兵哗变影响最大的,其实是该军队的最高首领。刘牢之身处其位,不能不顾及其中的利弊。最终不得不想办法息事宁人。

“如此看来,非得钱饷才能解决问题?”我问。

“解决问题自然不单单靠钱,不过目前也只能靠钱应急了。哗变并非一件小事,事情出了又不能随便说。这类事向来是将领闻之色变的事,何况出在北府军。只图尽早安抚下来,不让士兵再闹事才好。”何无忌每逢正事的时候,就收敛了他大大咧咧的脾气,显得异常严肃。

“我明白了。我呢,倒确实是有两个主意,不过一则不太成熟,二则恐怕做得不好将来难于收场。”我说。

“知刘司马者,刘将军也。”何无忌笑着说,“说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您这句话。您就快指教吧,是什么主意?”

“我说出来,你也帮我合计一下。这件事能不能做,得刘将军自己拿主意啊?”我提前打个招呼。

“那没问题。不过,究竟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啊?”何无忌这时候还挑我说话的语病。

“说起来是两件事,不过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终究都是一个结果。所以还是一件事。”我也故意跟他磨蹭,吊吊他的胃口。

何无忌急得额上渗出汗来:“好吧。不管几件事,您先说说。”

“第一件便是借助孙恩。此前孙恩占据数个郡县,他手下之贼兵虽有不少舍弃家财入教,但也并非个个都是穷贼。就攻句章之贼兵而言,竟然还发现有怀揣金银细软者。这些如若不是私有之物,便是打劫而来的。我们没有必要去考证这些财物的来源,但是可以考虑收缴入库。

“此前,清理战场的士兵将财物私吞之事一向无人核查。如今可以订下条律,凡财物、衣服、兵器等都需上缴,不得私藏。参与战场清理者,依上缴之物酌情予以赏赐。这便是一项不小的收入。钱物可以直接入库,其它物品可以委托商家出售。当然,还可以给商家留一部分利。如此,便能将死钱变成活钱。”

何无忌张大了嘴等我把话说完,大声道:“死人的东西!谁肯要?”

“不要死人的东西,会死人的!”我看何无忌不说话,放缓语气说:“我等军人,何时未曾与死人打交道?从活人身上想不到招儿,就只能从死人身上想办法。”我说。

“可是,这样即便是不顾忌讳,但也违背道义!”

“诚然。可是如果人吃人,违背道义吗?”我问,““在生命不保的情况下,连人都可以吃。这比剥夺死人之物更违背道义,可有人去谴责那些易子而食的人吗?没有。为何?因为不得已。我等如有更好的方法,谁也不会去侵扰死人。”

记得不久前我就和他讨论过人吃人的问题。那时候我以为他已经听明白了。今天看来他似乎还是没听懂。看这何无忌还挺精明的,在这个事情上竟然脑袋还像个榆木疙瘩。

我说:“也罢,我只出主意。想不想做是你们自己的事。总之,我准备在小溪试一试。”

何无忌的呈现出十分痛苦的表情。我没理会他,接着说下一个主意。

“你不愿意打死人的主意,这第二个主意呢,倒是和生人相关,那便是劫富济贫!”我说。

“哦?”何无忌的表情和缓下来,看得出来,他对这个主意比较能够接受。

我并没有直接说我的想法,而是问了何无忌这样的问题:“无忌啊,你说最怕乱世的是哪些人?”

恢复理智之后的何无忌答得非常令我满意:“那得看情况。倘若是始乱,则是为官者、有钱者;若是终乱,则是所有不为乱者。”

“那么孙恩为害,依你看是始乱还是终乱?”

“我以为介于二者之间,不过最担忧乱世的,恐怕还是仕、绅。”

“没错。孙恩起事以来,多少官员为此掉了脑袋,多少富人家财被劫。穷人虽然也死了不少,但是只要他们愿意,终归还是可以逃掉的。穷人无官、无财,有的只是一双腿。但是坐镇一方之官员能逃么?有宅有地的富人能逃么?”我说到这里。何无忌点了点头。

我抿了口茶,接着说:“所以说,既然富人们有钱,又最怕孙恩打劫;而我们是带兵阻止孙恩打劫的。如此说来,我们最终保护的是谁?不就是富裕的仕、绅么?官员的财不好明劫,自然要从富人头上打主意。”

主意是已经说透了,可是何无忌心情并不轻松:“让他们出资养军的主意虽好,可是如何才能让他们从箱子底下把钱抠出来呢?”

“以你何无忌之才,还会没有办法?”

“我要有办法,就不会大老远来小溪向您请教了。”

我笑笑说:“所谓士农工商,商家排在最末。所求的必然是所缺的。对士族而言,多半出自官家,所谓名利双收是也;对商家而言,利倒是有了,名却远远不够。我们的将士,顶着无数的虚衔、虚职,早已不能激发其志。但对商家而言,即便是一个无需上任的虚职,即便是一个无需发放俸禄的品秩,也是其终其一生所求的。”

“高招!高招!”明白过来的何无忌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看着何无忌的举止表情,也觉得有趣。他倒是个善于谋略的人,只不过头脑里有了太多的道德、理义的束缚。

我跟何无忌是完全不同的人,近似于生活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我自小贫困,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情况下才读了几年书。从那样的困厄中成长起来,虽然注重道德、理义,但是却以实效为主旨。倘若整天只考虑那些表面而虚无的事情,恐怕早就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