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时,金军的营寨突然间火光冲天,箭雨比第一波偷袭的时候来得更加的浓密,更加的凶狠;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量的西北军士兵掩杀过来。

从数量上看,应该是和尚原中的守军全体出动了。

完颜兀术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吴玠居然如此大胆,敢在交手的第一天就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了,居然想用几千兵力吃掉金兵的十万大军。

几千守军放弃天险,全员出动袭击十万敌军,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做!

事实上,吴玠就是这么疯狂,就是这么胆大妄为。

当然,吴玠这么做也是有他的道理。

在一年前的富平之战中,金兵只是攻破了宋军的五分之一的守军,便能够掀翻了整个宋军的大阵。

要知道,富平可是一个平原地区,军队之间的相互协防还是很方便的。

而和尚原的地势又窄又长。从理论上说,只要吴玠能够把最前端的那一小撮金兵击败,逼使他们后撤,那么,金兵就会象多米诺骨牌一样,越压越快,越滚越大,直至全部倒下。

事情的发展比吴玠所想象的还要好,因为在金兵的最前端有很多重要人物,包括完颜兀术和那些皇亲国戚们。

他们的生命是如此的珍贵,怎么能够死在和尚原这种荒山野岭之中?于是乎完颜兀术下了一道让他后悔一辈子的命令---撤退。

宋军人少,天色漆黑一片,后面的金兵大多不清楚前面发生什么事情。

假如完颜兀术不下令撤退,哪怕是十万金兵站在原地不动,伸长脖子让宋军砍,一个晚上可能也砍不了多少人。

但是撤退命令一下。相当于当众承认被宋军打败,要尽快后撤逃跑。

这样一来,多米诺骨牌跌倒的速度和势头,远超吴玠的计划。

到了这个时候,完颜兀术还认为自己只是一时失策,这场仗还远没有结束,毕竟金宋双方的兵力摆在那里,一个晚上能损失多少人?

只要等到天亮。

天一亮,自然就是宋军收兵的时候。

完颜兀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一个消息打碎了。

前面突然有消息传来,一开始就逃入深山之中的神岔口守将杨从义。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在神岔口处倒杀了过来。

这个杀千刀的吴玠,竟然在这种窄长的路段上推倒了两个多米诺骨牌。

虽然完颜兀术不知道什么是多米诺骨牌,但是他看见,有无数的金兵相互践踏碰撞。掉下山去,生死不明。

天终于亮了。完颜兀术满以为能够松口气。结果发现。那些西北军居然紧随不放,死死咬住金兵的两端进行攻击。

在初冬冷冷的阳光下,完颜兀术终于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

第一:山道狭窄,正面交锋的只有区区几个人,金兵空有几万人马,却无法体现出人多的优势。

第二:金兵在马背上身手矫健灵活。所向无敌;如今在这山地上,却显得笨拙不堪,动作缓慢,完全不是西北军的对手。

第三:金兵劳累了一天一夜。已经疲惫之极,而眼前这些宋军,全都精神奕奕,明显是经过了轮换休息。

也就是说,即便是在白天的战斗中,金兵依然不敌宋军,只能被动挨打。

就这样,两堆多米诺骨牌在和尚原和神岔口这四十多里的狭长山路上,来回碰撞,不断地檫出激情的火花来。

完颜兀术带领的十万金兵,竟然被吴玠被死死地摁在那儿没法动弹,足足过了三天三夜,发动了无数次的死士攻击,才从神岔口冲出去。

三天三夜啊!完颜兀术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消耗掉难以计算的人命,方才利用杨从义的一个小失误,逃出生天。

这无比黑暗漫长而难过的三天三夜,成了完颜兀术一生中的又一个噩梦。

《续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一十:宗弼造浮梁于宝鸡县,渡渭攻原,玠及其弟秦凤兵马都钤辖璘率统制官雷仲等,选劲弓强弩与战,分番迭射,号驻队,矢接发不绝,且繁密如雨。金人稍却,则以奇兵邀击,断其粮道,凡三日。是夜,大破之,俘馘首领及甲兵以万计,宗弼中流矢二,仅以身免,得其麾。

在这三天三夜里,金兵到底死了多少人?这已经成了一个历史的悬案。

有人说三万,有人说五万,众说纷纭。

如今能够确认的是,完颜兀术本人的亲兵营只剩下了六个人,被俘近三千,其中重甲骑兵有九百多个,高级将领二十多个。

对于金兵到底有多少损失,《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的说法最为客观和公道:“金军自入中原,其败未尝如此也。”

对于这一仗,《金史。完颜宗弼传》中的记载是:及攻吴玠于和尚原,抵险不可进,乃退军。伏兵起,且战且走。行三十里,将至平地,宋军阵于山口,宗弼大败,将士多战没。

按照《金史》的说法,这次金兵的损失,应该超过了总人数的一半。

此战过后,整个南宋朝上下一片欢腾。

高宗皇帝传令嘉奖西北军,赐予吴玠当时军人的最高荣誉---节度使。

三十九岁的吴玠被封为镇西军节度使,他是南宋第一个因军功而建节的大将

和尚原之战就这样结束了。

这一战最直接的意义有两个:

一是去年金兵在富平之战中的盈利就此被抹平。

在去年的富平之战中,张浚透支了四川五年的赋税作为军费,其中大部分囤积在富平,后来变成了金兵的战利品。

而在大散关之战中,先是杨从义趁着完颜没立战败的机会,从凤翔府抢回来三十万斛粮食;然后是完颜兀术十万大军的辎重。全部落入吴玠的手中。

按这个来计算,金兵的富平之战算是白打了。

二是南宋皇朝终于站稳了脚跟。

大散关一战的胜利,直接宣布了四川和陕南地区的安全,也宣布了金兵入蜀计划的失败,同时间接宣布了南宋皇朝终于开始稳定下来了。

但是,这还不是和尚原之战的全部意义所在。

自从完颜阿骨打在来流水起义造反,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打败了腐朽的大辽皇朝,成立了金国。

女真人的军队,也从最初的两千五百人。发展到靖康元年的十万骑兵。

而十万骑兵的编制,相当于宋朝百万步兵的军费,已经是金国的财政能力所能负担的极限。

毫无疑问,女真人不是一个擅长生产的民族。

女真人的经费来源是以战养战,说得白一点就是靠抢掠而来。

所以。当金国占领了辽国的地盘后,辽国都城和各个州府的库房。成了金国唯一的财政收入来源。

可是。辽国是一个**透了的国家,各地州府的库房非常空虚,根本不能承担起金国越来越庞大的国家机器的经费支出。

因此,金国才会刚刚攻占了燕京,就亟不可待地向宋朝伸手要钱。

可能有人会质疑,辽国没有税赋收入的吗?

恭喜你。你猜对了。契丹人也是游牧民族,对于税收的概念极为淡薄,事实上,多年以来。辽国的财政收入基本依赖靠宋朝进贡的岁币。

因为这个缘故,当宋徽宗时期,铜钱不断贬值,还引起辽国多番的抗议。

所以,在靖康元年的冬天起,金兵向宋朝发起进攻,貌似从宋朝里抢来很多钱粮,实际上是堵塞了一条财路。

因为根据金宋的协议,宋朝同意把原先给辽国上缴的岁币转给大金国。

那么金国后来占领了整个黄河流域的地方,财政收入不就大大增加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当时宋朝有两个主要的税收来源地:一是江浙地区;二是四川蜀地。

当时开封府汴梁城的繁华,在世界上是无与伦比的。但是这种繁华,,主要靠的是江浙地区源源不断的供给。

只要金国不能够占领江浙或者四川,从经济学的角度,还不如与宋朝和谈,然后获取更多的岁币收入。

所以,当金国与宋朝开战几年之际,发现自己钱不够用了。

结果在黄龙府发生了很奇怪的一幕:因为没钱,金主吴乞买偷偷地从国库里取钱出来使用,结果被人发现了,向完颜粘罕报告。

最后吴乞买被当众庭杖二十,方才了事。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六五:绍兴四年十二月三十日引赵子砥燕云录追述曰:金国置库收积财货,誓约唯发兵用之。至是,国主吴乞买私用过度,谙版告于粘罕,请国主违誓约之罪。于是群臣扶下殿,庭杖二十毕,群臣复扶上殿,谙版粘罕以下谢罪,继时过盏。

金国不但在财政方面有麻烦,在军队的兵员方面也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女真族人少,所以金兵的组成一般是女真人当主力,辅以渤海人契丹人或是辽地的汉人来当炮灰。

而在绍兴元年,也就是金国向宋朝发动第一次战争的五年后,金国突然发现,自己的兵源后继乏力了。

虽然在战场上金兵是节节胜利,但是累计起来,女真人死伤也不少。

比如太原会战楚州会战黄天荡之役缩头湖之役等等,金兵的死伤都是以万为单位。

因此,当完颜昌在缩头湖兵败之后,金兵便在山东找来刘豫成立伪齐政权,在与南宋之间建立一个缓冲地带,实行以汉人治汉人。

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让金兵能够集中所有的力量来攻打西北,以及镇压宋朝占领区内层出不穷的暴动起义。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吴玠在和尚原的大胜,重创了金兵,让金兵的减员问题更加严重。

此战之后,金宋两国基本处于相持阶段,金国对宋朝的战略攻势,也不得不宣告停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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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将是新的一卷:荡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