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纯执著着自己的怀疑:“你不是陆子强的机要秘书,你只是他养的一个小蜜,一个不过问也不了解公司业务的小蜜。”

周欣怔住了,终于无法镇定下去,高纯从未有过的直白和毫不客气的语气,让她估量不出他的来意。

“高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今天来,你把我相机里的东西打印出来,你想要说明什么?”

高纯说:“我什么也不想说明,我对你,只是好奇。而且,你救过我,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对你说一声抱歉。”

周欣目光困惑:“为什么抱歉,你做了伤害我的事吗?”

高纯说:“我和你认识,我总跟着你,我开车陪你们去长城,这一切都是有人安排的,都是为了监视你。”

“谁?”周欣惊愕得目光发紧:“谁安排的?”

高纯说:“是你的老板。”

周欣应该想不到的,所以她感到震惊:“陆子强?你是什么人?”

“我是受你老板雇用的一个密探!”

这天夜里,周欣乘坐一辆出租车再次去了芳华里小区,还是在那栋神秘的居民楼里,她敲开了那扇她经常深夜造访的房门。

和她同车而来的,还有高纯。

这是高纯第一次走进这所他曾经反复刺探和蹲守的房子,开门的还是那位中年妇女。她紧张而又惊讶地看了一眼似曾相识的高纯,看着他跟在周欣身后进了屋子。

他们一直走进了卧室,卧室里的**,躺着一个枯瘦的女人,那女人还没有睡去,一双无神的眼睛木然地看着他们。

“这就是我的母亲!”

高纯礼貌地叫了一声“阿姨”。

周欣说:“她听不见。”

高纯问:“她没有听觉吗?”

周欣说:“她任何知觉都没有了,她是植物人。”

高纯惊愕。

当两个年轻人走出芳华里小区的时候,夜色已深,公交的末班车已经开走,也见不到一辆出租车显目的顶灯。他们顺着空旷无人的街道向前走去,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回顾往事,每句话几乎都可直抵内心。

“陆子强并不知道我妈妈原来也是百科公司的一名职工。”周欣说:“他并不知道我的根底,他以为我只是一个画画的,对百科公司一无所知。”

高纯默默地听着,他对眼前这个女孩更加好奇。这个他以为只是贪图老板钱财的女孩,只懂得画画的女孩,原来竟有这样一个不可告人的背景。

“百科公司自陆子强当上总裁之后,一直采取制造虚假账目的方法瞒税骗税,赚取黑心的利润。我妈只是公司财务部的一个普通会计,可她慢慢发觉公司里是有两套账的,真实的账是给陆子强看的,假账是给税务局看的。我妈提醒过公司的财务总监,告诉他这样做等同犯罪,可他们不听。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我妈有一天给我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她问我如果她不能供养我了,我能不能半工半读完成学业。她说她要到税务局去举报她的公司,她说她这一去就等于把自己的饭碗砸了。举报自己公司的财税内幕对一个职业会计来说,就等于把自己一生的职业全都毁了,也许以后没有一家公司愿意聘用这样一个会计。”

周欣停了下来,高纯看到,她的眼里含了泪水。他问:“后来,她真的去了?”

周欣摇头:“她还没有来得及去,就在她把她的决定告诉我的当天晚上,她在回家的路上被人下了毒手。他们本来是要让她死的,可她没死。她在医院昏迷了半个多月,醒过来以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再也不会说话,再也没有表情。可是陆子强没有想到,被他除掉的这个小小的会计还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还能说话,这个女儿还有表情!”

高纯怔了半天,他想起周欣不止一次和他谈到过母亲,她不止一次地说起过母亲的正直,不止一次地说过母亲要她完成的事情,她只有遵命,她必须完成!

他问:“你后来是靠自己打工上完大学的?”

周欣说:“我没有上完大学,我退了学,跑到了北京。尽管我在这里找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参加了他们的画坊,但这并不是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进入百科公司!”

高纯不再疑问,此刻他对周欣,对她的母亲,全都肃然起敬。

周欣怀了感激,也带了信任,她对高纯说道:“我感谢你高纯,你不止一次地帮我,不止一次。我想再问你一句,你还愿意再帮我一次吗?”

早上,周欣拿着一叠文件走进陆子强的办公室里,陆子强正和财务总监窃窃低语,见周欣进来,两人都收了话头。

陆子强对周欣说:“你昨天就上班了吧,我听小张说你昨天来了。怎么样,这一趟跑的,真和两万五千里长征差不多了吧。”

周欣笑笑,没有作答,把文件放在陆子强桌上,说:“这是总裁办刚送过来的文件,还有王主任让我问问您,中午和审计事务所的人吃饭,您几点出发?”

陆子强说:“十点半准时走吧。我得先到,别让他们等我。你让王主任提前去游艇布置一下,别再出上次的笑话。”见周欣应声要走,他又把她叫住:“哎,你等等,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财务总监见状,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报表您先看看,有问题您随时叫我。”

陆子强也起身绕过周欣,和财务总监一同出门,两人一同放低了声音。

“给税务局那套报表不是已经报了吗,这一套就不急了吧?”

“两套表都拷在那张盘里了,您先看看,今天中午审计事务所要问的话你也好说。”

“这来不及了,我回头把盘带上,等下午送走他们,我在船上看看……”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小,听不清了,少顷门声一响,陆子强回到屋里。他亲热地搂了一下周欣,笑道:“想没想我?我可是天天想你,你要再不回来,我还想过去找你探营去呢。”

周欣应付地笑笑:“你刚说有事要和我说,什么事呀?”

陆子强说:“没什么事,有点想你了和你多说几句话还不行吗。”

周欣说:“王主任等我回话呢,您不是让他早点上船检查一下中午的活动吗,我得赶快告诉他去。”

陆子强只好放了周欣:“好吧,你先去吧。哎,下午五点你到船上找我,咱们聊聊,晚上我在船上请你吃饭,给你洗尘接风。”

周欣说道:“哦……好啊。”

下午五点,周欣被公司的一辆汽车送到京郊游艇码头,乘上了等候在此的一艘快艇。太阳正把西方烧红,整个湖泊风平浪静,快艇划开蓝色的水面,绕过一艘艘闲散的游船,向陆子强的船舶靠近。游艇上的盛宴早已曲终人散,除了开船的舵工只有陆子强一人没走,他坐在舱房里的一台手提电脑前,审阅着财务总监上午交来的两套报表。周欣上船以后,陆子强立即从电脑前站起身来,亲手给周欣倒了饮料,邀她一起坐进沙发闲聊,问长城风光,问途中见闻。看来中午和审计事务所的人谈得不错,陆子强印堂放光,春风得意。周欣不冷不热地喝着饮料,问一句答一句,既不沉默,也不饶舌。

陆子强的雪茄灭了,他让周欣替他去找火柴。雪茄烟专用的长火柴就在写字台上,周欣取火柴时看到电脑的屏幕处在自动保护的状态,但电脑旁两张磁盘的外盒却赫然触目,周欣的目光未敢久留,取了火柴便抽身离去。她把火柴递给沙发上的陆子强,陆子强却叼着雪茄让她点上。

周欣说:“雪茄怎么点,我不会。”

陆子强说:“不会学呀,你做不了我的业务助理,总应该做做生活助理吧。”

陆子强示范地划着一根火柴,然后用火柴燃烤着雪茄的一端,雪茄的端头慢慢红了,陆子强才把火柴熄灭,“看见了吧,就这样点,下次你来。”陆子强的雪茄叼在嘴上,还未来得及吸上一口,就被轰的一声巨响震落在地。整个船身都在这声响动中摇摆起来,周欣若不是顺势扶住一根柱子,险些也要跌倒在地。

陆子强顾不得去捡地上的雪茄,恼火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走出舱门,想到外面查看究竟。他走到前甲板才明白他这艘宝贵的游艇是被一条机动船撞了一下,陆子强的舵工正与那小船激烈理论。陆子强一边询问舵工,一边责骂小船,一边探身察看游艇的伤势……他忘记客舱里只留下周欣独自一人,也想不到这个只懂画画的女孩对他留在电脑里的磁盘会有兴趣,更不会想到这时周欣已经用最快的动作,拷下了磁盘中的全部内容。

小船上的人一再争辩,大意是说并非他们撞了这条大船,而是大船撞了他们……其中一人陆子强看着煞是面熟,那人戴了草帽,留了胡子,陆子强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疑惑之际他的下意识似乎被忽然触动,不知想到什么急急转身,走到一半他已经从客舱的窗外看到周欣在动他的电脑,那一瞬间两人的目光甚至隔窗相持。陆子强似乎还没有完全意识到事情的性质,但周欣那一刹那的目光让他陌生至极。

陆子强大步进门,磁盘的复制恰正完成。陆子强的视线在自己办公桌凌乱的桌面上快速扫过,似乎才真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已晚了,周欣直接登上桌子踢开窗扇一跃而出,动作之麻利干脆,犹如一个身手矫健的男子。

陆子强的思维尚在恍惚,但反应却本能地快如脱兔,他冲出客舱快步追去,仅差一步就要抓住周欣,周欣危急中越舷跳水,跳得竟有几分英勇壮烈!

陆子强扶着舷索大声喊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也不知竟是喊给谁听。舵工闻声跑了过来,不知就里地扔下一只救生圈去,陆子强气急败坏眉目走形:“我让你抓住她!”吼得舵工不知还能做甚。

接下来的情形更是出乎意外,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刚刚撞击游艇的那只机械船快速折返,戴草帽的青年也跳入湖中,他挥臂划水游向周欣,搭救她攀上机动小船,小船随即开足马力,向岸边野渡破浪直行。陆子强五官麻木,只能疯狂挥舞手势让舵工赶快开船,除此竟然气噎失声。等舵工跑回舵舱开动引擎急起直追,小船已经走远,在视线可及的水面,化成一只绽放的浪花。

陆子强跌跌绊绊跑回客舱,客舱的写字台如遭洗劫,两张磁盘胡乱地扔在电脑一侧,那一刻陆子强的脑袋里万念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