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陆子强和孙大胆等人分乘几辆车子,直扑那片巷陌纵横的城中村。他们很快找到了字条上写着的那个地址,他们发现那是一幢陈旧的小楼,院落曲折,楼梯陡峭。这时正是各家各户开火做饭的时辰,男男女女看到一大帮彪形大汉穿过狭窄的过道,不无惊恐地避身争睹。他们看到这群不速之客敲响了最里面的一扇木门,声响巨大,住在隔壁的李师傅颤巍巍地上前干涉:“请问你们找谁?”话音未落木门已被大力撞开。李师傅和站在自家门口的君君只听见一阵乱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便见那帮汉子一半冲进屋里,一半掉头出来,沿原路朝楼下跑去。李师傅惊惶得说不出话来,君君也吓得睁圆了双眼。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些人没有抓到目标。也许只有进过那间小屋的人才能明白,那屋子有个后墙的小窗,后墙的楼下便是一条弯曲的短巷,短巷的出口,便是人来车往的宽阔街衢。

陆子强也随在那群人身后追下楼去,他们踢飞了楼口的鸟笼,撞翻了过道的炉子。李师傅赶紧跑进高纯的小屋,小屋果然后窗洞开。他又返身朝楼下跑去,顺着一条窄窄的夹道跑到后墙,他看到后墙下面,那群汉子围成一团,两个亲眼目睹高纯飞窗跳下的路人惊在一边,陆子强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他冲上去扒开围住高纯的打手们,将摔得昏迷过去的那具身躯翻转,他看到了那个年轻而苍白的面容,谁也不明白陆子强的目光何以如此惊呆。而陆子强自己,在那一刻却忽然明白,他不知是冲身边的孙大胆还是在自己的心里,喃喃道出了迟到的醒悟。

“我知道她去哪儿了!”

和拥挤的城中村相比,芳华里小区稍嫌静僻。陆子强的奔驰轿车一马当先,孙大胆的几辆破车紧随在后,一串刺目的车灯逶迤前进,将这里的安宁恣意打破。

陆子强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居民小区,但从高纯的无数次报告中,他已经知道这里是周欣的一个“窝点”,所以他一看到那个楼号立即显得熟门熟路,带着孙大胆及其打手们冲进一个楼门,他们拥出十四楼电梯时楼道里漆黑一片,几只手电的光柱随即猖狂晃动,直到他们要找的房门被用力敲响,敲门声之放肆迹近土匪明火持杖。

为他们开门的正是高纯在报告中多次提到的那位中年妇女,陆子强推开她大步进屋,孙大胆等人也并不理会那中年妇女的惊声诘问,跟着陆子强直闯卧房。

这套一房一厅的住宅格局简单,他们在卧房里没有发现周欣的踪影,卧**只有一个枯瘦的女人。那女人让陆子强蓦然止步,那张蜡黄的面孔似曾相识。瘦女人见到陆子强忽现床前,僵化的脸上渐渐浮出怪异的表情,一向混沌的视线忽然有了方向,直直盯住了陆子强惊疑的面容,仿佛认出了相违已久的杀身仇人。陆子强似乎也认出她了,他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他分明看到那张麻木已久的脸庞,居然浮出一丝笑意,他分不清那隐约的笑意所要表示的,是胜利还是讥讽。

这天夜里,高纯被李师傅父女送到医院时还处在昏迷之中,在进行了长达五个小时的抢救后才送进病房。没人知道高纯昏迷的大脑是否还有梦境,是否还能梦见他心上的女人。而他心上的女人其实已经重新接近了他们共同的梦想──她又穿上“冰火之恋”的纱裙,她又找到了丢失已久的舞蹈,尽管那仅仅是少年宫舞蹈班临时聘用的一名老师的职位,但她终于又回到了练功房。在练功房那面巨大的镜子里,她试着迈开舞步跳跃旋转,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她欣慰地发现自己对舞蹈的感觉依旧良好,身体的柔韧和力量,依旧给她信心……

清晨,高纯醒了。也许他在昏迷的夜里,真的相会了金葵,也许他真的梦见他和金葵一起教会了两个学舞的少年跳起“冰火之恋”。他苏醒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仍然是金葵的容颜,他张开嘴想要叫她,却蓦然发现俯身焦急注视着他的,原来是周欣。在周欣的身后,还站着面目严肃的谷子。

早上八点以后,医生们陆续上班,白班医生在与夜班医生交接之后,才向高纯的“亲友”,也就是周欣和李师傅,通报了高纯的伤情。

“病人的两臂没事,只是有些肌肉挫伤。两腿肱骨都是粉碎性骨折,左肋骨也有两根断了,胸腔积血比较严重。昨天夜里我们做了紧急抢救,用了消炎和镇痛的药物,病人入院时处于昏迷状态,头部和其它部位是否有伤还需要进一步诊断。”

周欣问:“他的腿,还有肋骨,现在都接好了吗?”

医生说:“还没有接,因为整体伤情还需要进一步诊断,再说怎么治疗还要和病人的亲属商量。你们是病人的什么人,你是他父亲吗?”

医生问李师傅,李师傅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是他邻居。”

医生问周欣:“你是他什么人,女朋友?”

周欣怔了一下,没有点头,她急切地说道:“他没有亲人了,我们就是他的亲人。麻烦你们快给他治吧医生,千万别给他耽误了。你们该怎么治就快点给他治吧医生!”

医生看看周欣,又看看李师傅,问:“他家里没有别的人了吗,你们就算他的亲人了吗?那他的住院费、手术费和治疗的费用,你们谁交?”

周欣和李师傅对视一眼,周欣问:“要交多少钱?”没等医生回答,又说:“你们先赶快治吧,钱我们肯定交!”

医生公事公办:“你们还是先交上钱吧,手术费、治疗费和昨天抢救检查的费用,再加上住院押金……你们的经济情况要是不允许的话先少交点,先交三万吧,钱交了我们马上做手术。早做了病人也少痛苦。另外,病人抢救前随身的衣物你们收一下吧。”

周欣和医生交接了高纯的衣物,衣物中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一颗心形的琉璃。那琉璃碧绿如玉,显然是高纯颈上的饰品。周欣以手摩挲,似乎感觉到了那颗“心”的优美质地──冰凉细腻,油润无比。

清晨短暂的苏醒之后,高纯再度昏迷,那昏迷也许就算是一种睡眠吧,医生护士都没着急。黄昏时他再次睁开双眼,看到的仍然是一个女孩的面容,但那已经不是周欣,而是李师傅的女儿君君。

“高纯哥,你醒了。”

君君俯身,想要寻找高纯的视线,她看到高纯仰视上方,口中切切,似乎发出了一丝声音。

“什么?”

君君凑近高纯,她听清了高纯的话语。

“我的心……我要我的心……”

君君没听明白:“心,你的心不是在这儿吗,在这儿跳呢!”

高纯气若游丝,再次重复:“我要我的心……”

“是不是原来金葵姐戴的那个琉璃呀?你放哪儿了?”

谁料听到金葵二字,高纯竟然热泪盈眶,言语忽然变得分外清晰:“君君……你能找到金葵姐吗,我……我想见她……”

“金葵姐,不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君君小小年纪,已经懂得该让高纯死心,但还是把话说得战战兢兢,生怕高纯再受刺激。不料高纯只求一见,对重温旧梦似乎早已死心。

“她结婚了……我为她高兴。我只是想见见她,只想和她……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