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学校快放暑假了,学生们都在忙着期末的考试,少年宫的学员每天上课的时间也不得不向后顺延。

每一天的日落之前,来得早的同学一走进楼门,就能听见练功房里忧伤的音乐,站在练功房的门口,就能看着黄昏的夕阳染红的空气,看到他们的老师在雾般的暮色中孤独的舞蹈。老师身上穿着飘逸的白纱,头上包着红色的头巾。白纱似云浮卷,头巾似火劲燃。孩子们挤在门边,隐隐感动,默默无言……

学生们的暑假开始之后,大人们反倒越来越忙。针对蔡百科遗嘱的相关问题,他的儿女及其各自的代理律师再次碰面,谈判的气氛照旧不睦,彼此的分歧尖锐如前。蔡东萍的策略还是以攻为守,态度强硬,而高纯面临的问题则显得现实而又迫切,迫切得几乎刻不容缓。

双方律师的这次碰面周欣依然到场,她要向蔡东萍强调高纯的治疗不可拖延:“根据医生的建议,高纯必须尽快退烧,最近用了些进口的药,等烧退之后,要马上做第二次手术,才有希望恢复行走的能力。前一阵支付医院的两万元费用花得差不多了,需要尽快再支付下一步治疗和手术的费用,万一因为费用问题耽误治疗时机,对你弟弟的康复会非常不利。”

对高纯的危难蔡东萍似乎无动于衷,面部表情始终冰冷:“对不起,我父亲承认他有这么个儿子,我可没承认我有这么个弟弟,你别跟我这儿弟弟不弟弟的,我听着难受!”

周欣压着火气,说道:“那好,既然你不承认有这个弟弟,那我们跟你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那我们只能再去找你父亲。拯救他的儿子,是他做父亲应尽的责任。”

蔡东萍冷冷地又说:“我不承认有这么个弟弟,不等于我没权利过问他的事情。我父亲已经全权委托我代表他,和医院协商处理高纯的治疗事项。我父亲的身体比高纯还要差你们也都知道,他不可能再去操心这些事情。蔡家的事一律委托我全权处理了。对不起了这位周小姐,不好意思啊,你对高纯的关心我代表我父亲表示感谢。我后来才从其他方面了解到你并不是高纯的女朋友,所以我真的很钦佩你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如果你没有其他目的的话,你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当代女雷锋了。不过从法定权利的角度上说,你的爱心可以到此为止了。高纯应该怎么治疗,应该用些什么药,要不要做第二次手术,我会亲自和医院一一交涉的。我看报纸上说现在有些医院为了挣钱,不管需不需要,硬是给病人开好药贵药,开单间病房,不管该不该动手术都给病人来一刀,这种事我不敢说这家医院也有,但我也不能不防。”

蔡东萍居然“抢班夺权”要接管高纯,大大出乎周欣的意料,她和律师对视一眼,一时全都应对失声。律师刚要张嘴,蔡东萍这边的律师却抢先一步,把蔡东萍的话题继续下去。

“根据我们的建议,我的当事人,也就是蔡百科先生,昨天又设立了一份补充遗嘱,对原先的遗嘱做了技术上的完善。这是我们代他起草的补充遗嘱的副本,这上面有蔡百科先生的亲笔签名。”

对方律师突然拿出一份补充遗嘱,惊得周欣一身虚汗。这份补充遗嘱看上去内容不长,简明扼要,白纸黑字地摊在桌上,让人顿觉凶多吉少。高纯的律师倒是面不改色,拾起那份文件从容阅读。对方律师也许看出周欣心里七上八下,脸上于是带了些胜利的微笑轻松说道:

“高纯虽然享有遗产继承的权利,但鉴于他现在身体残疾,神智不清,应该说,并不具备完整健全的行为能力,所以,立嘱人蔡百科先生决定:在高纯完全康复或者结婚成家之前,他现在的治疗及日常生活,以及他日后继承的遗产,均由蔡东萍女士代为管理。对高纯的生活及治疗的安排及财产的处置,在不违反法律,不损害高纯根本利益的前提下,蔡东萍女士有权做出任何决定。”

周欣叫起来了:“这怎么可能!高纯完全可以自己管理自己应得的财产,完全可以安排自己的生活。他身体现在虽然不方便,但他有律师、有朋友、大家都可以帮他!”

对方律师马上反击:“这是立嘱人的意愿,蔡东萍女士是高纯的亲人,她受立嘱人的委托承担管理责任,不仅天经地义,而且合理合法,任何人无权干预。”

高纯的律师试图插话,用手势阻止周欣,但周欣执意争论,双方之间的气氛顿时紧张。

“她连有这么个弟弟都不愿意承认,她有什么资格管理高纯的生活管理高纯的财产,她怎么可能为高纯负责,怎么可能尽亲人的义务!”

对方律师有条不紊:“蔡东萍女士管理高纯的生活和治疗事务,并且管理他接受的遗产,是立嘱人授予的权利,也就是法定的权利。我想问一下:你们究竟谁是高纯的法律代表,是你,还是他?”

对方律师显然烦了周欣,开始质疑周欣的参与资格,试图将她排除在会谈之外。高纯的律师连忙插话进来,为周欣圆场。

“啊,她是高纯的代表,高纯是委托她来找到我们的,现在,我们共同代表高纯。”

对方律师依然咄咄逼人,不客气地说:“我希望我们的协商,是在法律的框架和范畴内进行的,过多从感情和义气出发谈论问题,就没有意思了,也浪费我们大家的时间。”

高纯的律师看了周欣一眼,周欣闷声不再说话了。高纯的律师将那一纸补充遗嘱,默默地从桌上推到她的面前。也许这时候他和周欣都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一纸薄薄的补充遗嘱,将给接下来的事情,带来多少麻烦。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周欣直接去了医院,她在高纯的病房里没有见到高纯,高纯的病床不知何故竟然席褥一空。她出门去问护士,才知道病人已经被病人的亲属搬到楼下的大病房去了。

大病房就是十多人共住的经济型病房,高纯入院时就住在这样的病房里,他父亲的钱入账后周欣听从了医生的建议,把他搬到了三楼的单人病房。高纯病情重,生活不能自理,三楼的医生力量配得较强,周欣和李师傅过来照顾,在单人病房也方便一些。现在高纯又被搬回普通病房,其中的因由可想而知,但周欣还是不由自主地大声诘问:“怎么搬到楼下去了?他病这么重,好不容易搬上来为什么又搬回去了?”

护士四平八稳地答道:“这是他家属的意见,他们家里可能付不起单人病房的钱了,所以就把他又搬下去了。”

周欣忽略了她的声音已经变成了责问:“他的哪个家属!是谁把他搬下去的?”

护士反感地白了她一眼:“你是他女朋友吧,上午他家里来人了,是他父亲委托的两个人来的,找医生问了情况,就要求退掉单人病房,把他搬下去了。”

护士不再多费口舌,顾自走了。周欣赶到楼下的普通病房,病房非常拥挤。高纯躺在最里面的一张**,脸色更白,眼睛更呆。周欣先试了他头上的热度,依然有点烫手。又问他李师傅怎么没来,高纯声音疲乏,吐字困难,说:没来。周欣问:那上午谁来了,谁把你搬下来的,他们怎么说的?高纯回答依然简短:没说什么,就给我搬了。周欣问:你没问他们为什么搬吗?高纯答:他们说,是我父亲让搬的。

高纯的眼窝是干涸的,但周欣猜想他心里在哭。不是因为病房的大小,而是因为:那是父亲的旨意。周欣坐下来抓住高纯的手,她想把事情解释清楚,她想减轻高纯感情上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