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两个女法警上前才最终把她拉住,有力的钳制和大声的喝斥迫使她放弃了挣扎,她那位表情始终阴鸷的助理孙姐扶着她离开时,她几乎瘫在了孙姐的臂弯上。而最后映在周欣眼瞳中的,只有孙姐回首时那道凌厉的目光。那目光与一年前在观湖俱乐部练功房里发起攻击的刹那一模一样,残忍,冷静,令人窒息!

有了法院的判决,蔡百科遗产的交接事宜进展得相当迅速。在法院到场对仁里胡同三号院的财产强制清点封存后,在蔡东萍的歇斯底里耗尽了她自己的体力后,在她的律师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她后,遗产交接的细节便在两方律师的会谈室里很快确定下来。蔡东萍的律师交出了八百余万元的银行存单,同时出示了一份蔡百科的“临终嘱咐”。

这份突然冒出来的“临终嘱咐”,实际上只是一份口述笔录,不过上面确实有蔡百科老态龙钟的亲笔签名。这份“临终嘱咐”尽管没有推翻先前关于三号院房产归儿子高纯继承的遗嘱,但规定,今后高纯死亡时如无子嗣,三号院则由其姐蔡东萍继承。根据这个规定,高纯今后的妻子是没有三号院的继承权的。这份临终嘱咐还重申:鉴于高纯身患重病不能自理,所以如果高纯没有结婚成家,三号院仍由其姐姐蔡东萍代管。也许蔡东萍的律师早就听说了,或许早就料到了,当高纯的律师随即出示了高纯与周欣的结婚证明后,他立即面不改色地代表他的当事人提出,希望三号院新的所有者能够允许其同父异母的姐姐,也就是他的当事人,继续在院内居住。至此,双方关于遗产交接的全部谈判,就以高纯的律师代表高纯,对蔡东萍的这一要求明确表示拒绝为界,结束。

谈判结束的这天周欣一直等在律师的会谈室外,经高纯律师征求她的意见后,为避免在财产交接问题上再生变故或继续拖延,周欣同意以书面承诺的形式放弃对仁里胡同三号院的继承权。在蔡东萍的律师面色阴沉地离开之后,她被叫进了会谈室里。几张半旧的存折和仁里胡同三号院的房产证就摆在桌上,这些财产凭证的外观并不显赫,而周欣内心的感慨却无以言说。

当天下午,在谷子家,在周欣和高纯的新房里,在周欣的见证下,两位律师向高纯递交了这些凭证。随同存折和房产证一同递交的,还有厚厚的一本物产清单。蔡家拥有的三部高级轿车和金银细软,已被蔡东萍全部带走,院内的设施树木,叠石雕刻,因无法迁移而得以保留。屋内的家具、灯具、灶具、卫生洁具等也随房屋一并留了下来。所谓败家值万贯,那些家具、灯具、灶具、洁具和一些半旧的电器用品,列出的清单竟有数十页之多。

面对这几张折子,一份证书和一叠清单,律师用事务性的语言,解释了这些纸片的价值,连周欣都听得心情澎湃,而高纯却目光冷淡,无动于衷。

“这是你分得的全部遗产,有八百五十六万元现金,一座院子和相应的家具用具。这座院子是你家的旧产,十五年前归还你家。十多年间几次翻修改造,形成现在的三进院带花园的院落格局。占地四千一百余平方米,这种带花园的大型四合院按现在的行情,价值应在两亿元人民币左右。你的姐姐提出希望你能同意她继续在院内居住,对这一要求,我们已经代表你表示了拒绝。至于,你们姐弟二人今后能否保持联系,重建亲缘感情,这是你们双方自己的事情,我们作为这个案子的律师,只是为你把你依法应得的遗产,全部、完整地继承下来。现在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高纯直直地看着那些凭证,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想他尸骨未寒的父亲,还是在想形同陌路的姐姐,还是在想把他养大成人的母亲?还是在想他的舞伴──早已成为人妻的杳无音讯的金葵……

高纯目光迷离恍惚,周欣只好站了出来,代表高纯,她的丈夫,这些财产的收受者,向律师表达了由衷地感激和钦佩之情。

一夜之间,濒临绝境的高纯变成了身家上亿的富翁,没变的只是他虚弱的病体,和始终沉闷的面容。

在高纯以主人的身份进入仁里胡同三号院的这天,独木画坊的一帮画家过来帮忙。谷子也来了,他和周欣相逢避目,彼此的尴尬和酸楚,不言自明。

高纯是坐着画家们的车子回家的。谷子帮助周欣将高纯抱出车门,抱上轮椅,由周欣推着,走进石鼓夹道的朱漆大门,迎面的影壁朴素干净,前院的倒座房精巧整洁,他们从雕漆彩绘的垂花门进入正院,正房厢房廊柱巍峨。他们跨过穿堂进入后院,院内金砖漫地,游廊环绕,百年的石榴玉兰枝繁叶茂,他们像游客似的一间房一间房地观光游览,客厅、餐厅、卧房、厨房、卫生间、储物间等等,间间不落。房间里的古玩字画都被蔡东萍带走了,但那些古色古香的家具大都还在。画家们大都叫得出那些家具的名称,叫不出的也大体知道其样式孰明孰清。这些家具蔡东萍既然没有带走,当然肯定不是明清的古董。

一路**,周欣能感觉到高纯对自己已经成为这里的主人并不快乐。她还能感觉到身侧谷子的目光,始终与她寻求交流。她只能刻意回避,做出专心照顾高纯的姿态,轮椅上的高纯,理应是今天唯一的主角。

高纯搬家的这天,这一天的傍晚,金葵意外地受到了少年宫文艺部主任的亲自召见,这是她在少年宫上班两个月来,第一次走进主任的办公室内,第一次和主任单独谈话。

主任问:“最近你给舞蹈班的同学排了个小节目吧,那节目叫什么?”

金葵答:“叫‘冰火之恋’,是个双人舞。”

主任点头,和颜悦色:“噢,这个节目反映什么主题的?”

金葵不知怎样回答,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反映……算是反映情感主题的吧。”

主任淡淡笑笑:“亲情还是友情?‘冰火之恋’,听这名字,应该是反映爱情的吧?”

金葵想了一下,答:“现在不叫‘冰火之恋’了,现在叫‘红头巾’,‘冰火之恋’是过去的名字。”

主任又是一通点头,说:“教孩子,还是教点真善美的,啊。什么恋不恋的,让学生过早知道这些,家长投诉过来,影响可就不好啦。你来的时间不长,这些我们跟你讲得也不够,以后再给学生排什么新的节目,要先跟文艺部报告一下,批了之后再实施,好吗?”

金葵愣了半天,点头:“好。”

每天下班的钟点,外面的天早就黑了。金葵的晚饭,照例都是在街上的小饭铺里简单敷衍。饭后照例会给云朗家里打个电话,问安之外,还托母亲替她打听方圆的下落。云朗歌舞团虽然不复存在,但团里的一些老人也许还和方圆时有联络,金葵执著地相信方圆肯定知道高纯的去向,找到老方就能找到高纯。

看来母亲非常尽力,无奈云朗歌舞剧团解散后人各一方,能找到的人居然都和老方没有来往。

至此,金葵寻找高纯的行动实际上已经停止,因为寻找已经没有了现实的方向。高纯也没有邮箱、QQ和MSN,“劲舞团”的游戏她和高纯早不玩了,她怀了侥幸心理登录久游网找过高纯,确信那里已没有了他的踪迹。她还在网吧往很多网站发过寻人启事的帖子,但网络浩淼如海,滴水投入,难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