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也不再像往常那样端进卧房了,而是按周欣要求端进了卧房对面的小餐厅里。高纯是被周欣扶着,架拐走过来的,在为他们摆桌的时候,金葵回答了周欣同样的提问。

“金葵,这一阵除了高纯,李师傅他们也用后院的大卫生间吗,小君和师母来用过吗?”

金葵一时不知所问何由,她摇头说:“没有啊。”又问:“怎么了?”

“大卫生间好像有人用过。”

“高纯用啊。”

“好像有女人用过。”

“啊,”金葵说:“我,我有时候在那儿帮高纯洗澡……”

“你帮高纯洗澡?”周欣愣住了,质疑:“李师傅不帮忙吗,为什么不叫李师傅?”

金葵慌得尚未回答,话头已被高纯接住:“李师傅洗得不好!”他接的很快,快得有些愤怒。

场面静下来了,高纯强硬地又接了一句:“我不要李师傅洗!”

周欣愣了一会儿,态度放缓下来,但平静的口吻中,加入了应有的严肃:“好,现在我回来了,我给你洗!”

第三天,上午,周欣让李师傅从胡同口找来一辆出租车,拉着高纯要去医院。金葵帮李师傅把高纯扶进汽车的后座,习惯的刚要坐进车子,却意外地被周欣拦在门边。

“你不用去了,我和李师傅去就行了。”

金葵止步,感觉有点突然,她看出车里的高纯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来。

给高纯看病的这家医院,周欣有将近三个月没有来了。半年以前高纯一直住在这里,那段时间周欣几乎天天都在,和给高纯治病的刘大夫早就很熟很熟。

这一天刘大夫专门花时间与周欣在办公室里详谈了很久,李师傅守着轮椅上的高纯在楼道的拐角等着。李师傅的一声感叹打破了这里的安静,他在此时此地发出此种感叹,当然显得别有用心。

李师傅说:“高纯,咱爷俩命都不好,注定多少年要在这种地方进进出出。你师母病了这么多年,我现在一闻到医院里的这种气味,都有点反胃恶心。”

高纯沉默片刻,才出声呼应:“我师母幸亏有你照顾,不然早没命了。”

李师傅接话很快,仿佛那话早已等在此处:“你比她强,你有两个女人照顾。周欣照顾你是她必须要尽的责任,金葵照顾你是她对你有感情,所以你比你师母要强。”

高纯说:“可我并不想拖累她们。”

李师傅说:“我看出来了,你其实还是想让金葵照顾你吧,我看你跟金葵在一起还比较开心,对不对?那你为什么不离婚呢,离了婚和金葵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高纯怔了一下:“您不是也没有离婚。”

李师傅苦笑一下:“我和你不一样啊,你师母病成那样我怎么离婚?除非她有她更喜欢的人照顾她了,她死活要跟我离,那我就离。我离得也就名正言顺了,离了我也就解脱了,离了她也高兴,那我干吗不离。就像你现在似的,你要主动提出离婚,非离不可,那周欣也就解脱了,你说是吧,就是这个道理。”

高纯不再接话。这件事对他来说,绝非一个闲极磨牙的话题。但李师傅毕竟言之有心,言外有意,所以不肯放弃,尽管不无勉强,但还是要说下去:

“高纯,你现在到底是喜欢金葵呢,还是喜欢周欣?”

高纯没有正面回答,他用被动的态度,回避了这个刺探:“只有她们才有权利选择我,我没有资格选择她们。”

李师傅索性替他回答:“你呀,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还是喜欢金葵。你和金葵毕竟那么久了嘛。那我不明白你干吗还非要拖着周欣?你又不像你师母,你师母得靠我养着,离了我她就活不下去。就这样她还不想拖着我哪,还老说让我离婚另找合适的人去……哦,还是你想离开周欣周欣舍不得离开你那个大院子?”

高纯想了半天,终于出声回应,他显然把李师傅当做可以倾诉心绪的挚友,可以托付秘密的良师。

“我不离。周欣对我不错,她也不想跟我离。我真正不想再拖累的,是金葵。我想供她上学去,她的理想就是跳舞,就是上学。金葵和周欣我都欠了她们,这辈子我想把欠金葵的还了,下辈子再还周欣。”

李师傅疑心地探问:“金葵……是不是跟你开口要钱了,她让你供她上学?”

高纯摇头:“是我不想让她再呆在这里,是我想让她出去上学。我想找一下老方,让老方给我找个律师。”

“找律师,干吗?”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再活多久,我想早点立个遗嘱。”

李师傅吓了一跳:“哎,不吉利的话不能胡说。”但他也看得出来,高纯的表情并非儿戏。

“我想立个遗嘱,我想我一旦死了,就把我的钱都留给周欣,把那个院子留给金葵。那院子很值钱的,还有那些家具,都很值钱的。”

“把院子……把整个三号院,都留给金葵?”

李师傅惊得目瞪口呆,高纯语气则越发坚定,让人不能不猜到这事他早就谋划良久,早就深思熟虑。

“对,我要把这个院子,还有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留给金葵。我曾经发过誓要和金葵结婚,我发过誓要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但现在,我不能和她结婚了,但我要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我有这个责任,我也有这个能力,我必须去做,我现在就做!”

高纯说着说着,眼里含了眼泪,这让李师傅怀疑他的这番“遗言”,不无感情冲动的成分。高纯离死还早着呢,现在就想着钱给谁院子给谁,或许当不得真。

不过第二天当他在三号院胡同口孙姐的汽车上,把高纯这番话如此这般汇报了一遍后,孙姐居然马上当真,而且反应之激烈,让李师傅大感意外,并且暗暗吃惊。

“什么,他要把这院子送人?”

“是啊,那女孩是他的初恋情人,他对她比对周欣的感情可深多了。他最想着的,其实是这个金葵。”

“这院子是蔡小姐家的,他凭什么送人!他现在住住可以,他有什么权利送人!”

李师傅当然搞不清三号院的权利关系,只能茫然点头回应:“哦,是吗,反正他就是这么说的。他有没有权利,法律上怎么规定的,我就不懂了。反正我也劝他和周欣离婚了,可我看他不像要离的样子。”

孙姐此时的目标,已经从周欣移向金葵,各种疑问接踵而至,话语密集不容喘息:这个金葵和高纯认识多久了,她家是哪里的,是干什么的,有背景吗?她多大了……

她一边问一边拿出一个小本一一记住,她对金葵超乎寻常的紧张,让李师傅意识到这事非同小可,意识到昨日高纯在医院走廊里那几句私下里的倾诉,很可能将是一场“战争”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