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天晚上高纯离开的时候,他的肖像已经接近完成。第二天中午他在东方大厦的停车场里,接到了陆子强打来的电话。陆子强在电话里通知高纯今天不用跟了,让他休息半天处理一下自己的私事。高纯喏喏答应,但看到陆子强和周欣一同出现在大厦的门口,两人同车驶离了大厦的时候,高纯还是启动引擎跟出大厦的车场。

这一天中午陆子强请周欣去吃了海鲜,高纯的车子就藏在那家海鲜酒楼的马路对面。之后他又跟踪酒足饭饱的陆周二人,去了东郊的游艇码头。

高纯把车停在码头外面的隐蔽之处,然后他下车悄悄进入码头。他用码头上一个临时库房作为掩体,观察了两人在游艇上的一动一静。艇上没有别人,连船工都不知被陆子强支派到哪里去了。陆子强和周欣站在甲板上谈着什么,像是闲谈,又像推心置腹。谈至半程陆子强忽然上前拥抱了周欣。周欣显然没有预料,被陆抱得猝不及防,但她没有反抗,一动不动地让他抱了一会儿,在陆子强试图进一步动作时,才委婉地挪开了身体。

高纯看到,陆子强再次抱住周欣,并且开始激动地向她倾诉。周欣还是婉转地躲开身子。并且耐心地解释着什么,当陆子强再次强行亲吻她时,她将他用力推开,并且后退几步向玄梯跑去。陆子强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并未阻止她跑下游艇。周欣从那间用木板临建的仓库前跑过时,高纯几乎躲闪不及。陆子强没有追赶,他站在游艇的舷边,目视着周欣逃离的背影。

此时的苦丁山则是另一番“风情”,金葵和王苦丁这一对“痴男怨女”,炕头炕尾地拉着距离,相当严肃地谈开了“感情”。金葵显然已经镇定下来,尽管声音仍然毫无力气。

“我看你这人也挺好的,不像你叔你婶那么狠心。我不是不想和你一起过日子,可让我跟一个男人过日子,他起码得明媒正娶地和我结婚。”

王苦丁说:“那我明媒正娶还不好吗,我跟你结婚还不好吗。我可以把村里的人全都请上,把村长也请上,结婚的钱我想办法去借!一定不让你受委屈还不好吗?”

金葵说:“不好。让我跟一个男人结婚,总得先跟他谈谈恋爱吧。你知道什么叫谈恋爱吗?”

王苦丁使劲点头:“知道,怎么不知道,那咱俩就谈恋爱嘛,你说咋谈就咋谈。”

金葵说:“在我们城里,谈恋爱的时候,男方必须对女方特别好,什么事都得听女方的。等把女方娶回家了,女方才什么都听男方的。我爸妈就是这样的,结婚前我爸事事听我妈的,结婚后家里都是我爸说了算!咱们要谈也得这个样。以后等咱们结了婚,我就什么都听你的,可谈恋爱的时候,你得处处顺着我。”

王苦丁马上保证:“好,我顺着你,我听你的。”

金葵马上核实:“你真听我的吗?”并且再次威胁:“你要不听我的,我死也不会跟你,你还不如现在就把我弄死呢,然后让公安局再把你弄死。反正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不跟你结婚。”

王苦丁说:“我听你的,听你的还不好吗,我对天起誓还不好吗?”

金葵严肃地点头:“那好吧,那我就先相信你。那我就提几条要求,先考验考验你。”

王苦丁紧张:“什么要求?”

金葵说:“你看,一听我提要求你又害怕了。”

王苦丁说:“没有没有,你提你提。”

金葵说:“我第一条要求,以后咱俩的事,咱俩自己商量,不许再叫你叔你婶你们村里人来,你再找他们来,能成的事我也不成了。”

王苦丁犹豫:“那我没爹没娘了就剩我叔我婶了,我有什么事总得……好好好不叫他们不叫他们,反正结婚前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好吗。第二条呢?”

金葵白了他一眼:“第二条。你得带我进趟城,挑几样好看的衣服,我不能穿这身衣服就结婚吧,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

王苦丁气短:“进城?我攒的钱都花在你身上了,县城太远了,进一趟城要花多少钱呀……”

金葵瞪了他一眼:“结婚都不舍得给新娘子买衣服,那这婚谁跟你结呀。我们城里人结婚可复杂呢,得穿好几套衣服,得租一个车队在城里转一大圈,得办几十桌酒席,办喜事前还要去照相馆照结婚照,我这些都不要,就要你带我进城挑两件衣服你都不愿意,这婚我肯定不结了,你还不如现在就把我弄死然后再让公安局弄死你呢……”

王苦丁连连安抚:“成成成,我带你去,我带你去,你总得让我把钱凑齐吧。买衣服……要多少钱呀?”

王苦丁与金葵达成恋爱“协议”的日子,也是陆子强向周欣求欢不成的这天。这天晚上,高纯来到长安街东端的一家高档水疗俱乐部里,找到了正在这里染发的陆子强。陆子强摒退为他染发的技工,顶着一头乌黑贼亮染发剂,单独盘问了高纯。

陆子强问:“……她说她的父母都在国外,在国内已经没有什么亲人来往,你这些天跟她,除了她接触的那帮画家之外,你有没有发现她去邮局寄过信,或者去哪里发过传真?”

高纯说:“没有。现在都有伊妹儿,还有QQ,MSN,还有手机短信,哪还用写信发传真呀。”

陆子强沉默片刻,又问:“她那帮画家,都是多大岁数?”

高纯说:“二十多岁,三十多岁,四十多岁……”

陆子强问:“到底多少岁?”

高纯说:“都有。”

陆子强问:“跟她接触最多的那个,就是你说好几次送她回家那个,有多大?”

高纯说:“二十多吧,不到三十。”

陆子强问:“到底多少?”

高纯说:“二十七八。”

陆子强命令:“下次哪个画家跟她在一起了,你都拍下来,给我看看。”

高纯点头,又故意反问:“不过那帮人一看就是玩艺术的,会是哪个公司的商业间谍吗?”

陆子强恍了下神,皱眉道:“你只管跟,只管拍,至于他们像什么,我自会判断。”

高纯不吭声了。美发室的大工探头进来:“陆总,到时间了,再不洗掉该把头发烧坏了。”

陆子强这才结束了与高纯对话,示意高纯可以走了。高纯迟疑着没动地方,说:“陆总,我身上没钱了。我手机也快没费了。”

陆子强皱眉:“你是不是整天拿这电话往你老家打长途啊,怎么这么费!”

高纯说:“没有啊!我老家没人了我给谁打电话。”

大工开始给陆子强洗头了,高纯站在一边等着,陆子强不耐烦地说:“你先回去,回头再说!”

与王苦丁达成“协议”的第二天早上,金葵醒来,下床推门,发现门仍然锁着。她探窗看到楼下铁匠铺里有人说话,紧接着看到王苦丁送他叔婶从铺子里走了出来。再接下来是有人上楼的声音,门声响动,有人开锁进门。金葵退回**装睡,抬头见王苦丁进来,把早饭放在了床头。

“吃饭吧,我去打洗脸水。”

金葵坐起身,在他身后板脸说道:“你又去找你叔叔婶婶了?”

王苦丁回头,结巴一句:“没,没有啊,我是找他们商量借钱的事。”

“借钱?”

“是啊,结婚的钱我算了一下,要在村子里摆四五桌酒,还要去城里给你买衣服,我想,既然进一趟城,那就照个结婚照吧。怎么也要弄个一两千块钱吧。我正想和你商量呢,我们好不好就去镇上买衣服?镇上的衣服也很新潮的。镇上也有个照相馆,我跟村长打听了,镇上那照相馆里有婚纱租。村长去年又娶了个老婆,就是在镇上照的婚纱照。去县城走山路很远的,一天赶不回来,在外面一住下,钱就没边了。这次我们先去镇上买,等结婚以后还上钱,再到县城逛,还不好吗?”

金葵迟疑:“镇上?”

三天后的早上,王苦丁和金葵走出了铁匠铺子,在村民好奇的目光中走到村口,沿山路向镇上走去。王苦丁总想和金葵肩臂相靠,金葵则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他们走了几十里山路,中午才走到山下的小镇。在镇口王苦丁碰到了一高一矮两个同村的青年。高个青年向王苦丁问道:王苦丁,你怎么也到镇上来了,来做啥咧?王苦丁说:买两件衣服,照个相片。你们来做啥咧?矮个子说:打个电话,我老姐在县上说给我找工作,我打个电话问问。高个子又问:苦丁,听说你娶媳妇了,是这个吗?怎么不摆上酒叫大家喝喝?王苦丁说:还没办呢嘛,娶媳妇哪有那么简单,还要买衣服,还要照婚纱照,还要请村长给定个日子……高个子说:定了日子不要忘了请上咱,让咱到你家好好闹一闹。矮个子马上调笑高个子:嘿,你想闹自己也找个媳妇嘛,闹人家的媳妇干什么。高个子说:我哪有王苦丁那样有钱,人家开打铁铺子就娶得上这么好看的媳妇嘛,我娶不上媳妇还不让闹闹吗。

他们一路说着走进镇子,在街边一个小饭摊前吃了简单的午饭。吃完饭王苦丁大声吆喝:老板!收钱!老板过来了,两个同村青年也在口袋里摸钱,王苦丁大方地要替他们付账:我请客,我请客!两个青年拉扯着客气:这咋好,这咋好……推挡几下也就依了。这顿饭金葵吃得心不在焉,眼睛悄悄左顾右盼,一时找不到脱身机会。这座小镇人气不旺,街面冷清异常,身边又有三个精壮汉子不离寸步,几乎没有半点可乘之机。

饭后,王苦丁拉着金葵,就在镇上唯一的一家邮电所里,陪着姐姐在县上的那个矮个青年打了电话。矮个青年问他姐姐找工作的事,连旁听的金葵都听得出八字还没一撇。

邮电所只有二十米见方,中间还设了一条柜台,金葵扯扯王苦丁的袖筒说道:“哎,我也要给我姐姐打个电话。”

王苦丁愣了一下,脸色马上就变:“你打电话做啥,叫她过来接你?”

金葵理亏似的口吃起来:“我……我也报个平安嘛,我家里人肯定急死了。”

王苦丁不傻,拿着架子说:“我早答应过,可以让你打电话,以后还可以带你回家去,可你必须先和我过上日子咧,生个孩子咧,以后咋做都成还不好吗。”

两个青年打完电话过来,垂头丧气地分析着县上的情况,王苦丁和金葵的谈话于是中止。接下来,是两个青年陪王苦丁和金葵在集市上买衣服。穷山僻壤的集市,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东西。

集市旁边就是个照相馆,门前果然摆了婚纱摄影的俗艳招牌。王苦丁的两个伙伴陪着他们一起进去,嘻嘻哈哈地看着他们试穿照相馆里肮脏的婚纱,看着他们在聚光灯下让照相师摆来摆去。这家照相馆和刚才的邮电所一样狭小,女更衣间连采光的窗户都没有一个,前后左右找不到一条可供脱逃的路径。照相时王苦丁倒是非常配合,但动作还是紧张僵硬。金葵应付差事,心事重重,被照相师一再要求启发,才将头部朝“丈夫”肩头靠了一靠,脸上凑出一点虚伪的笑容。

闪光灯哗地一闪,“新娘和新郎”的笑容,被定格在胶片正中。

从镇上照相购衣回来之后,晚饭还是王苦丁做的,饭后金葵主动洗了碗筷,她弯腰洗碗的身段让王苦丁欲火中烧。他哆哆嗦嗦地从身后抱住金葵,惊得金葵把摞在一边的一叠花瓷大碗摔得粉碎。

王苦丁接触到金葵的肉体,喘息立刻不能控制,他用尽力气将金葵抱住,凑上嘴巴强行亲吻。金葵尖叫着拼命挣扎,这场突兀的“亲热”演变成一场激烈的肉搏,金葵的尖叫中夹杂着王苦丁恳求般的呓语:“老婆……老婆,你是我的老婆……”金葵挣脱了身体,一掌抡在王苦丁脸上,打得他懵懂片刻,金葵趁机奔逃上楼去,进屋反手将门从里面插住。插住之后金葵开始疯了似的在屋里翻找自卫的武器,当她终于翻出一把剪刀的时候,却发觉门外没了动静。金葵手握剪刀上床靠住墙角,做出拼死一搏的姿态。接下来她听到哗啦哗啦的一阵响动,她听出那是铁链锁门的声音。她松下气来,听见王苦丁下楼去了。她顺着墙角瘫坐在**,才发觉刚才短短一搏,已耗尽了全部体力。

一连好几个下午,高纯都去了周欣的公寓,既做驾车的教练,又做义务的模特。油画的创作过程远比他想的复杂,一周之后,他的半身肖像才告完成,高纯从始至终情绪不振,落在画中的眼神,倒是忧郁得相当深刻。

周欣在百科公司兼职秘书,并不都是半天上班,逢公司某些会议需她列席记录的时候,或者陆子强招待某些客户让她出面应酬的时候,下午也是出不来的,有时陪吃陪喝也会很晚。逢这种情形陆子强一都会用车把她送回住处,送到为止,并无多话。但自从几天前在游艇上被周欣拒绝后,陆子强反而越发不放过任何与周欣独处的机会,没有机会便创造机会,且不论这种创造有多么牵强附会。

游艇被拒的第三天,周欣帮陆子强打印一份文件,傍晚才走,陆子强照例开车送她。车至公寓楼下,陆子强忽然对正要下车的周欣说道:“我有点晕车,你那儿有去痛片吗?我吃一片。”

周欣说:“我那儿没有去痛片。”

陆子强说:“那我上去喝杯热水吧。”

不管周欣是否由陆子强护送回家,高纯都会照常跟在后面,他的车子刚刚在一个隐蔽的拐角停住,就看见陆子强和周欣一同下了车子,一前一后,双双走进了公寓的楼门。

公寓楼的电梯这个时辰通常比较拥挤,周欣和陆子强挤在人群中缓缓上行。陆子强眼睛看着周欣,周欣则看着显示器上变换的数字。

周欣的楼层到了,他们走出电梯,进了屋门,在狭小的门厅里,陆子强突然强吻周欣。周欣未及反应,未及挣扎,陆子强已经把她放开,率先走进了客厅。

陆子强问:“你什么时候走?”

“去哪?”周欣怔怔地,还站在门厅。

陆子强回过头来,淡淡说道:“长城。”

周欣直到确信除了那个猝不及防的亲吻之外,再也不会发生什么。才慢慢从门厅走进屋子,为陆子强倒了一杯开水。陆子强并没有坐下休息,而是端着水杯东看西看。屋子的各个角落,堆放着些胡乱勾描的画稿,这些画稿陆子强大都见过,无甚新奇,唯有客厅一角的画架上,一幅刚刚完成的肖像画引人注意。那是一幅年轻男子的画像,面目英俊,神态悲愁。周欣洗了手从卫生间出来,看到陆子强站在高纯像前,久久审视。魁梧的背影一动不动。

苦丁山的太阳照常升起,又一个白日依序光临,金葵缩在**似睡又醒,听着门外开锁的声音,看着王苦丁端饭进屋。才仓促爬了起来,睡眼惺忪。

“快点吃饭吧。吃完咱们上镇上去。”王苦丁放下早饭,态度照例忠厚得不行。

金葵未醒的脸上,挂了一丝惊异:“今天?……还去镇上?”

王苦丁摆开早饭,笨拙地解释:“那天照相穿的西服是人家照相馆的,他们讲,男人结婚,总要穿件西服的。我借的钱还没有花完,我想去买件西服,前天咱们照的相片也正好可以取了。你放心吧,我一定听你的,按你们城里的规矩办,没有结婚办喜事前,我绝对不再碰你了。你放心好了,我都听你的,还不好吗。”

金葵看着王苦丁,她也许应该相信他的话,但相信了也不值得庆幸,因为在王苦丁看来,他是无论如何要娶她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和上次一样,早饭之后,金葵和王苦丁拉着距离,沿山路向山下的小镇走去。金葵已经穿上了上次在小镇买的那身衣服,崭新而又俗气。而她的脚下,却还是自己原来那双快要穿烂的鞋。

和上次一样,他们走了三个小时,走到了小镇。

王苦丁带着金葵,在小镇的那家照相馆里取了他们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新婚夫妻”,笑得还算“幸福甜蜜”。王苦丁让金葵把照片收好,又带她去了集市。在集市的一个服装摊位前,王苦丁挑选了一件紫红色的西服,穿在身上向金葵咨询:“这件好不好看?”

金葵对那颜色很吃惊,她替王苦丁挑了旁边一件深蓝色的,说:“还是这件吧。”

“这件?”王苦丁上下比划,似乎嫌它老气。

金葵又帮他挑了同色的裤子,她问:“你们这儿有试衣间吗?”

卖货的摊主拉开摊位里面的一扇小门,往里躬请:“有,里面还有镜子。”又对王苦丁说:“你女人选的这件好,这件是刚从广州运来的,广州那边照着国外的样子做的,现在这是最新型的了……”

金葵把裤子塞在王苦丁怀里,推他往里:“里面有镜子你去照一下,要买就要试好……”

王苦丁一脸幸福,听话地拿了衣服进去了。金葵环顾左右,今天是个大集,逛市场的人比上次拥挤了许多,人们都在忙忙碌碌。这是金葵这么多天来找到的唯一机会,她紧张得面孔发僵,见卖货的又去招呼新的顾客,她松手扔了替王苦丁拿着的西服上衣,踉跄着退了几步,转身就跑,顺着熙熙攘攘的集市大街,朝着一个她也搞不清的方向,亡命狂奔!

金葵不知道她奔跑时的脸上,究竟是何表情,只感觉路人纷纷侧目,目光好奇。她心无旁顾,拼尽全力,跌跌撞撞跑出镇口。一辆破破烂烂的长途汽车正要离站,关门前被金葵一步挤了上去。

长途汽车开动起来,不知是路面坎坷还是车子老旧,摇晃得像个风中的簸箕。

长途车的售票员显然对金葵苍白的脸色感到疑惑,警惕地问金葵:“去哪里?买票!”金葵身无分文,她只能用急促的声音,表达自己真实的困境。

“我要去公安局!我要报警!”

金葵终于安全了,在离小镇最近的一个公安派出所里,她身心安顿地吃了民警端来了盒饭,民警同时对她做了询问笔录,民警首先想要弄清的,显然是她的真实身份。

民警问:“除了你刚才给我们的那个电话,你还有其他联系人吗,你的户口所在地在哪里?”

金葵答:“户口……在云朗,我们家在云朗市湖岗大道三十五号……”

民警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金葵答:“我还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哥哥。”

民警问:“你爸爸叫什么?”

金葵答:“我爸叫……”

问答之间,另一位民警走进房间,打断他们,冲金葵问道:“这电话是你什么人啊?”

金葵说:“他是我男朋友……”

民警说:“这电话停机了。”

金葵万分意外:“……停机了?”

高纯再次来到百科公司,他在百科公司的牌子前端详片刻,然后走了进去。

高纯等在百科公司的小会议室里,看到电梯间几个黑老大模样的人物与陆子强拱手作别。陆子强透过会议室的玻璃隔断看到高纯,用目光示意高纯到他办公室来。高纯进屋站在门口,陆子强则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向外凝视。

“你手机怎么停了?”

“没费了,我还没充呢。”

陆子强没再责备高纯,转而问道:“这些天,周欣都去哪里画画了?”

“这些天……她没怎么出去。”高纯回答:“可能就在家里画吧。”

“这几天,有谁去她家了?”

“那个年轻点的画家去过,就是他们独木画坊的那个……”

“不是那个!”陆子强转过头来,打断高纯:“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更年轻的人。”

高纯疑问:“更年轻的人?”

陆子强点头:“对,是个很帅的年轻人,也留着你这种头发,很像你。”

高纯心跳加速:“您……见过这个人了?”

陆子强肯定地答道:“见过。”

高纯吓得吸气:“在,在哪儿见的?”

“在她的家里。”

高纯心虚了,强自镇定:“不……不会吧……我没看见她那儿有什么人去过呀,您什么时候看见的?”

陆子强目光盯住高纯,仿佛早已洞悉奸情,高纯头上开始冒汗,但陆子强随后说出的话语,让他的心情倏然放松。

“昨天,我到她那儿去了,我在那儿看到一幅刚刚画完的油画,画的是个年轻的男人,我想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高纯甫一安定,思维就变得灵活起来:“会不会,她是照着图片画的?”

陆子强思索:“她为什么要照着图片画这个人呢?而且他们这些专业画画的人,一般是不照图片画人的。这幅画肯定是照着真人画的,这个人,肯定是她认识的人。”

高纯继续装傻:“会不会是她花钱请的模特?”

陆子强还是摇头:“她会让一个这么年轻的男人单独去她家吗?一个年轻美貌的男人,单独呆在她的家里,这合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玩的到底是绘画艺术……还是行为艺术?”

陆子强问高纯,又像自问,高纯无以为答。

陆子强沉默下来,思谋良久,忽然抬头,对高纯命令:“给我查到这个人!”

金葵在这家派出所里住了一天。第二天的晚上,晚饭之后,她在派出所自建的一个简易的浴室里洗了澡,洗完刚刚穿好衣服,刚刚拉开浴室的铁皮门,就看见派出所的一位民警领着两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走进院子,走进一间办公室去了。院里灯光昏黄,但金葵仍然认出灯晕下的两张面孔,一个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另一个是同父异母的哥哥金鹏!

父亲和哥哥被民警领进一间办公室去了,金葵关上铁门,喘息起伏,思想斗争,终于,她决定逃走。她从铁皮围出的这间浴室攀上墙头,上了屋顶。她在一片屋瓦上磕磕绊绊地向前逃窜,终于找到一个地面堆着杂物的拐角下来。这是一条人迹僻静的小巷,小巷的一端连着农田,金葵朝着农田的方向跑去。大概就在此时,金葵的父兄跟着派出所的民警走出了那间办公室,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朝浴室这边走过来了。民警先叫:“金葵金葵,小金!”父亲随后叫道:“金葵,是我,我是爸爸!”但门内无人应声。

民警敲门,未见反应。推门,门被反锁。民警喊来一位路过的女民警,女民警脚下垫着东西扒上铁皮门,她看到这间简陋的浴室,早已是座“空城”。

这天晚上陆子强在他的游艇上举办了一个小型的私人晚宴,前来赴宴的正是那几个黑老大模样的人物。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样一场男人的宴聚,周欣居然受邀作陪。席间主宾一问一答,言语故意有涉江湖,尤其是为首那个秃了顶的客人,腔调野野的,像是故意要在周欣耳中,制造一点惊恐。

“老陆你放心,你上次交办的那件事我第二天就派了几个人去了一趟,把那小子吓坏了。你放心,他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陆子强表示了谢意,同时侧目看了一下周欣,似乎想看看她的反应。周欣低头喝汤,目不斜视,没有任何反应。

秃顶又问:“哎,老陆,上次你说有人纠缠你的女秘书,你搞清人了没有?这种事你找我,我去摆平他!”

周欣仍然不动声色地喝汤,用餐巾慢慢地擦嘴。陆子强语意幽长,慢慢地说道:“现在还不需要,如果有人真的让我不舒服了,我自会麻烦你的。”

除了这类言语,席间别无多话,散席后送走客人,陆子强陪周欣下船。走到自己的车前,陆子强忽问周欣:“怎么,你不高兴了?”

周欣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仓促答道:“啊……没有。”

陆子强拉开车门,把车钥匙递给周欣,说:“车学得怎么样了,要不要试试?这时间街上车少。”

周欣犹豫了一下,接了钥匙。陆子强坐在了她的身侧,看着周欣把车发动起来。周欣挂档后忘记松开手刹,陆子强微笑着替她松了。

奔驰车开出了码头就拐错了方向,经陆子强提醒,周欣把车倒回,还没摆正车头,车尾砰地一声振动,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车子熄火停住,陆子强急忙下车去看,原来车尾撞上的,正是高纯隐蔽在拐角暗处的车头,车尾无恙,车头却碎了一盏大灯。周欣没敢下车,她从倒视镜中看见陆子强与高纯在车头车尾处交涉着什么,很快陆子强回到车上,而高纯还傻傻地站在后边。

陆子强说:“我来开吧。”

陆子强开车送周欣回家,车子在周欣的公寓前停下,周欣伸手开门,车门未被开锁。她转头去看陆子强,陆子强兀自沉默,沉默中似乎有话要说。

陆子强终于开口,声音沉闷:“你们……这一去大概要多少天呀?”

周欣淡淡回答:“你不是给了我三周的假吗。”

陆子强点头,但说:“啊,你要去那么长时间吗?”

周欣转开话题:“刚才,我撞上的那辆车,你怎么跟那个人说的?”

陆子强说:“这种事你别管了,我会补偿他的。”他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周欣说:“日子还没定呢,我们需要五辆车,还差一辆没找到呢。”

陆子强问:“要我帮忙吗?”

周欣想了下:“啊,再说吧,我们先自己想想办法。”

也许是晚宴上陆子强与秃头暗含杀机的对话,令此时周欣与他的独处,稍稍有了一些恐怖。这气氛无人说破,彼此心照不宣。两人又都沉默了一会儿,周欣选择了避走。

“我上去了,再见。”陆子强也没再多说什么,放开门锁,淡淡一句:“再见。”

然后,他坐在车里,目送周欣下车。

金葵逃出小镇派出所,在田间荒野无处寻路,在踉踉跄跄涉过一条小河时被石头绊倒,冰冷的河水将她全身湿透。她几乎无力从水中爬起,不知因为寒冷还是悲恸,她双肩**,压抑哭声,断断续续的呓语,在天地间寻找共鸣……

“高纯……高纯……我要你……你在哪儿……”

夜已深了。

金葵面前,终于出现一条青灰色的公路,她沿着这条残旧失修的公路,不择方向地向夜幕深处逃走。

天亮之后,金葵终于在路边的一个草窝里倒下,她口唇焦破,面色肮脏。远处开来一辆卡车,这是这条寂静的公路自夜至晨出现的第一辆车子。金葵吃力地爬起,挣扎着走到公路中央,挥动手臂……卡车放慢速度,缓缓停下来了。

同样的早晨,北京的街上拥塞了数以百计的汽车。

谷子搭乘的出租车早早地来到周欣的住处,接了周欣下楼出门。他在上楼前就已留意,一辆似曾相识的车子,鬼鬼祟祟地泊于暗处。在与周欣上车之后,谷子回首观察,果然看到那辆眼熟的汽车从暗处开出,驾驶座上的那张面孔,果然就是高纯。

出租车开动起来,谷子怒不可遏,他再次回头,发现高纯的车还跟在后面,于是转向周欣,横眉相问:“你本来是让他来接你的吗?”

周欣莫名其妙:“谁?”

两人回头,周欣看不明白:“谁呀?”

谷子恶狠狠地:“你那个小白脸朋友啊,跟在我们后面呢。”

周欣再次回头:“谁呀,哪一辆呀?”

谷子自信抓住了把柄,质问已经变成指责:“是你让他来的吗,他每天都来接你上班?”

周欣刚想解释,被谷子愤怒打断:“停车!”

出租车司机慌忙把车停在路边,回头看着后座上忽然翻脸的这对男女。高纯的车超过他们开到前边去了。谷子冲周欣冷笑:“去吧,叫住他,省得让他白跑!”

周欣显然受不了谷子的态度,愤而推门下车。尽管高纯的车子在前方不远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但周欣没有过去,而是抬手拦住另一辆的士,上车扬长而去。

高纯坐在车里,疑惑地看着周欣的车子从自己的左侧开过。谷子也闷在车内,面孔铁青地看着周欣越走越远,满腔的愤懑无法言说。

在这条公路上一个荒凉的三岔路口,金葵看到了一顶帐篷。她下了卡车。她谢了司机,目送卡车朝更加荒野的山里开去,才走近那座破旧的帐篷。帐篷是空的,仿佛是被谁遗弃在此的一个废墟。金葵只能沿着另一个方向,投向远处依稀可见的村庄。

太阳西去。

在独木画坊的院子里,周欣与画家们一起,试着支起了一顶露营的帐篷,同时检查着各种随行的用具。老酸和小侯等人计算着可以“征用”的车辆:大何的越野,李东的帕萨特,还有卫华的那辆改装车,谷子又把他哥们阿兵的旅行车动员来了。阿兵本来就是干个体运输的,因为跟谷子是发小,所以答应收个成本钱就行。现在有四辆车了,要能再搞到一辆就宽松多了……周欣犹豫一下,向老酸表示,她公司的老板好像愿意赞助一辆车子,支持这次行期在即的“艺术长征”。众人欢欣鼓舞,只有谷子在院子的另一个角落狠狠抽烟,向自己请来开车的朋友阿兵低声倾诉。

天色渐晚,周欣最先和大家告别离开画坊,她从谷子和阿兵身边走过时目不斜视,走到街边上了一辆出租。谷子和阿兵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上了阿兵开来的那辆旅行轿车。旅行车追出画坊的院子,竟意外地发现高纯的汽车从街对面的一个巷口开出,尾随在周欣的出租车之后,将旅行车的视线完全阻隔。

谷子骂了声:“妈的,又是他!”

谷子和阿兵的车子紧随在高纯身后,一起跟到了周欣的公寓。让谷子略感意外的是,在周欣到家后高纯并未停车,而是加快了车速继续前行,谷子示意阿兵跟定高纯,沿着马路向前追去。

高纯去了方圆的住处。

高纯是在路上接到了方圆的电话,然后赶到方圆家的。方圆刚刚到外地转了一个大圈,据说马上要到成都工作,要跟高纯过去告个别的。高纯从方圆口中,进一步证实了其实早已证实的事情。

“我这趟先去的成都,后去的上海。从上海出来也没回北京,我回了一趟云朗。”方圆说:“云朗歌舞团散伙以后,那楼房一直空着。不过我去了一趟你们云朗艺校,你们艺校倒还不错,你们好几个老师都打听你呢。”

高纯心不在焉,说:“噢。”顿了一下,他把问题迫不及待地转向自己的疼点,“你听说金葵的事了吗?”

方圆说:“听说了,我听原来歌舞团的人说,她跟那个杨峰已经吹了,原来都说好到香港旅游的,结果没去。不知道因为什么,金葵她爸又把金葵许给另外一个人了,听说是个特有钱的土大款。”

这是旧闻,只是进一步证实而已。高纯没有惊愕。

方圆又说:“杨峰那人,在云朗太跋扈。她爸可能也是怕金葵嫁了他受欺负吧,所以又给金葵找了个厚道的。听说是个外地的老板。歌舞团有两个人听说金葵回来了去她家看她,她家里人说金葵跟她男朋友到外地去了。那两个女孩也认识杨峰,跟我说肯定不是杨峰,因为金葵走以后他们还见过杨峰,杨峰一直呆在云朗哪都没去。”

高纯喃喃:“是个外地老板?”

方圆感叹:“咳,漂亮女孩,还愁嫁不出去。”

高纯的表情有点呆滞,垂着头颅自言自语:“我到我们住的那个大车库看过,她的东西还在那儿呢,我想她早晚会回去取她的东西吧。我的手机卡丢了,所以我想把那个车库租下来,在那儿等她。如果还能见到她的话,只有在那里等她。”

见高纯情绪悲哀,方圆婉言开导:“你呀,别再生活在幻想里了,我在文艺圈混这么多年,这种事见多了。女孩子初恋的时候,一般都是找个志同道合的白马王子,可结婚的时候,挎着的都是个有钱的肥胖胳膊。恋爱就是娱乐,就是夜里做的梦。结婚才是生活,才是白天醒了以后的生活,你得搞清楚了!”

高纯灰心丧气,心情坏到极点。方圆看看他的反应,小心地补了一句:“云朗歌舞团的人说,金葵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回过云朗了。据说她和那个外地老板领了结婚证,那老板就安排她出国上学去了。”

方圆看到,高纯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眼睛一动不动直了起来。他叹了口气,忍不住替他总结了人生:“梦总要醒的,还是现实点吧,你也该早点考虑一下自己的生活啦,啊!”

在方圆对高纯进行这场开导的时候,谷子和阿兵的旅行车藏进了方圆家楼下的树丛,也做起了“私家侦探”的营生。如果说高纯做私家侦探是为了挣钱的话,那么现在的谷子,则燃烧于难以熄灭的妒火!

他和阿兵坐在车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等高纯。终于,他们看见楼门里出现了两个人影,正是方圆送高纯出来。他们看见两人在门口的路灯下握手告别,看见方圆转身回去,高纯走向自己的汽车。谷子已经有些醉意,满目仇恨推开车门,却被身边的阿兵拉住。阿兵示意他留在车上不要出面,自己下车迎着高纯走去。昏黄的路灯把他魁梧的身躯衬出一个黑色的轮廓,能看出他的个头比高纯要矮,但和高纯擦身而过时,结实的肩头仍然可以将高纯一下撞歪。高纯歪过身子想看清是谁,看到的却是迎面一拳。那一拳打得猝不及防,从高纯应声倒地的效果分析,确实打得又准又狠。紧接着阿兵又冲那具倒下的身躯猛踢几脚,那身躯已经毫无反抗之力。阿兵从容转身朝旅行车的方向低头快步,动作敏捷地上了车子。

高纯是一下被打蒙的,喉咙里好一阵才恢复气息,口腔和鼻孔都堵了鲜血,连吐的力量也无从聚积。他用双肘撑地,想坐起上身,视线中模模糊糊划过一辆旅行车的黑影,那黑影以极速马力驶向路口。这时他听到砰的一声闷响,连带着一阵金属的分崩离析,随后是刹车带发出的短促尖叫……高纯混沌的意识被这刺耳的声音瞬间激醒。在他的目光复明之际,只看到旅行车的尾灯倏忽一晃,只听到马达的轰鸣声嘶力竭,路口随即复归平静,再无一个人影,再无一丝声息。

周围又黑了下来,如果不是口中的咸血,脸颊的疼痛,一切都像一场恶梦,来去匆匆。高纯慢慢从地上爬起,体力一点点恢复,思维一点点苏醒,他踉踉跄跄走向自己的汽车,吃力地拉开车门。车子空响了半天才发动起来,歪歪斜斜地向路口开去。

路口的景象令高纯震惊,一辆三轮人力车的残骸翻在墙边,挤压着一个四肢扭曲的枯瘦躯壳。高纯的车子惶然停下,他拖着伤痛下车察看,勉强看清那是一个老人,上身在墙上半仰,两臂向空中伸张,三轮车的一只轮子压住了他的头颅,眼睛还微微睁着,但已枯萎了生命的灵光。

后来高纯知道,老人当时并未死亡,但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抢救了一番后,推出急救室时还是罩上了白布。他的亲属赶过来了,老伴和儿女们先是抱尸痛哭,后又闯进医生的办公室里,揪住脸上带伤的高纯又撕又打,好不容易才被正在讯问高纯的两个警察用力拉开。死者的老伴激愤难平,仿佛要与高纯以死相拼: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跟你拼了,你连我一块撞死吧你!儿女们也个个红眼流泪,不依不饶:你把我爸爸还给我们……你是人生的吗,是人养的吗,你有没有父母!你父母让人撞死你心里怎么样?你父母……

警察们拉着高纯从屋里突围出去,尽管医生护士都上来保护,高纯的身上脸上还是挨了不少拳脚。警察们把他护送出急诊部的大门,拉上了停在门外的一辆警车。

高纯的车子也被开到了交通大队,几个警察拍下了车头的照片,提取了车上的相关痕迹。凌晨天最黑的时候,高纯连车带人都被释放,警察说:“那就这样吧,感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让你受委屈了啊,回头有情况我们再找你……”

警察的表情略带歉意。

天色蒙蒙亮了,高纯才回家睡下。他不可能想到在很远很远的一个铁路小站,金葵也同样刚刚睡下,一列拉煤的火车刚刚驶出站台,金葵就睡在最后一节车厢的煤堆上面。高纯睡下时眉眼尚且青肿,金葵爬上火车前就已蓬头垢面。

天亮得很慢,阿兵的旅行轿车停在街边的一家个体修车店前,阿兵叫开店门,与睡眼惺忪的老板嘀咕半天。谷子站在车前看他们谈好价钱,老板才过来查看撞坏的车头车灯,以及车身的划痕。

老板看了一圈,进去填修车单子去了。谷子左顾右盼,心神不安。他惶恐地去看阿兵,阿兵则看看四周──这条小街的前后,还没有多少行人。

“没事,”阿兵低声说:“这老板是我哥们!”

太阳高启,正午时分,周欣奉召来到陆子强的办公室里,在这里意外地看到了高纯。

高纯坐在陆子强办公室的沙发上,脸上还挂着前一夜的青淤伤痕。他看到周欣进来时表情镇定,不像周欣那样慌张难掩。好在陆子强并未注意到二人的眼神接触,他当然想不到周欣和这位暗中监视她的跟踪者,早就是一对过从甚密的友人。

陆子强见周欣进来,说道:“我给你找了一辆车,还专门替你们配了个司机,钱我已经付给他了,一路上你们只管他吃饭就行。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姓高,你叫他小高就行。”

介绍完高纯,陆子强转脸又对高纯说道:“小高,路上你一切都听周小姐的。我答应付你的另一半钱,等你回来后我一定付清。”

高纯对周欣礼貌地点了下头,眼中微笑:“周小姐,请多关照。”

周欣的紧张这才松弛下来,但这个安排还是让她意想不到,她转脸向陆子强问道:“你从哪儿找的,是你们公司的人?”

陆子强答道:“不是,他就是那天被你把车撞坏的那个人。我帮他付了修车的钱。我看他有车又有时间,就把这差事交给他了。他反正闲着,让他挣点外块,也算是代表你对他做点补偿吧。他年轻,跑长途远路能吃苦,这你放心。”

周欣转过头来,把目光重新投向高纯,脸上也现出释然的笑意:“谢谢你了。”她说:“上次不好意思。”

高纯也微笑着,礼貌回应:“不用客气,陆老板已经付我钱了。”

陆子强站在他们中间,左顾右盼,对二人相识得如此“融洽”,似乎不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