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清辉迷离。烛火都熄灭了,窗户留了一道缝,好让房间中的暖气散开一些,不至于憋闷。

子瑜翻来覆去,还是没能成眠,悄悄起身,拉过了外衣披着,踩在脚踏上又是一阵的茫然,萧情,萧宁玉,她们竟然是姐妹,那,萧宁玉也算是自己的姨娘了,只可惜,被她承认的姐妹只有她的同母妹妹,而她和萧情还有些仇怨。

萧情是嫡出的女儿,而萧宁玉是庶出的,当然,这并不是她们仇怨的全部,只是开始,两人最根本的矛盾则在于复国。

是的,复国。

这个天下的历史已有三百余年,并不是现存史料上面所写的只有一百多年。

一如母系氏族到父系氏族的演变,在人口稀少的年代,女性因为生育能力得到了更多的看重,而,女孩儿的数量却一直不多,于是女子占了统治的地位,女皇帝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这,是历史的最初。

后来,女性慢慢增多,男性也.显示出了本身的优势,朝堂之上不再是女性独占,更因为女性生育需要十月怀胎的辛苦,不可能常常处理杂事,越来越多的政务都开始转嫁到她们的夫郎身上,或者是那些更杰出的男性来代理。

在三国之前,就是萧氏的天下,没.有什么太康凉国大汉的区别,天下只有一个皇帝,就是萧氏,而三国的始皇帝,不过是萧氏后宫比较杰出的三位贵夫,女皇不信任大臣,于是朝政更多地交给了三位贵夫。

三位贵夫也的确不负众望,不.但把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让女皇感觉穷奢极欲才是当皇帝最重要的目的,本就自命不凡的女皇下令建了如今的九华殿,累死了大批男女,更因为求慕仙道而取处子之血沐浴,现在的火湖说起来就是那时候形成的。

火湖一形成,女皇以为得仙道,众人却说是上天示.警,天怒人怨,积血成湖。不管是怎样的原因,大家开始反对女皇当政,而那三位贵夫则在此时夺去了朝政,诛杀萧氏一族,然后,或杀或囚,断绝了胸怀大志的女子想要反复的念头,更是焚烧了史书野册,制造了一起翻版的“焚书坑儒”,那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白骨千里。

据说女皇死时下了命咒,三位贵夫虽然成了开国.的君主,三分天下,坐稳了江山,却从来没有人能够活很久,百年间,朝政更迭不断,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血脉日益稀少。

最先断绝血脉的就是已经分裂成凉、楚、南平的.西苏国,而太康虽然看似平静,却也没有少得了篡位谋政的事情,如今,仅存的血脉不过是皇帝周纯和还在西州的周俊毅,至于大汉,更不用说了,现在的汉皇卢林有传言说并不是亲生子,身世不明。

萧家的血脉却.没有就此断绝,一个女子忍辱偷生地带出了萧家嫡女,那个本来会成为下一个女皇的女孩儿自此成了孤儿,开始了东躲西藏,她的后代就是萧情,还有萧宁玉。

那女孩儿最终抱恨而去,没有能够在活着的时候复国,但她却把这件事交托给了自己的后代,萧情从一出生就背负着这样的命运,如同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一样的命运。

萧家一年年积累的人脉在萧情的时候已经达到了顶峰,当时又赶上八王乱政,正是夺回江山的好时机,可惜,萧情放弃了,说是为了苏木青也不尽然,萧情本就是不喜欢拘束,而又有些任性的人。

因为喜欢苏木青所以动用了萧家积攒的人脉来帮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因为爱苏木青,所以愿意陪着他天涯海角,愿意为了他而放弃复国的重担,更愿意为了他而放弃生命,萧情的爱如同火,燃烧一切的同时也燃烧了她自己的全部。

萧宁玉却是看不惯萧情如此的,两人之间的纷争渐渐升级,萧宁玉隐忍多年终于在萧情死后爆发了出来,以雷霆之势接管了萧家的一切,筹备起了复国的大业,说起来,她比萧情更有野心,更有魄力。

“为人阴鸷,野心太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能够得到苏木青这样的评语,也难怪萧宁玉想要除掉苏木青而后快了,毕竟,在萧家人的眼中,苏木青就是那个“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毁了萧氏多年的复国大计。

以上这些有些是苏木青说的,有些是子瑜自己根据情理补充分析的,倒也是合情合理。若是没有这样的历史,怎么解释三国相距甚远,却是书同文,车同轨?没有当初的“焚书坑儒”,又怎么解释对这段往事无人知晓,甚至史书都是从三国记开始的?

至于那种玄之又玄的命咒之说,自来就有,倒也不能全部说为虚妄,但子瑜更相信的是那三个皇帝做贼心虚,当了皇帝以后的压力也太大,所以才活不长久,至于篡位什么的,就算是没有那回事情,历史也不乏篡位者的存在。

“子瑜,怎么了?头疼吗?”

子瑜一坐起来,苏木青就知道了,一直看着,本以为他是要去倒水喝的,他没动,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他,问的同时,也坐了起来,把子瑜揽在怀中,帮他按摩头部穴道。

刺激穴道治病这种方法还是子瑜说出来的,试验过许多次的确有效。子瑜失明后,苏木青就没有间断过为他按摩头部穴道,常常是闲下来就会帮他按按,也许,某一天就会好了,苏木青常常这样想着,他企盼着再次看到子瑜神采飞扬的样子。

“不疼,就是睡不着。”脑子里乱腾腾的,不时想起前一辈子的事情,不时想到这一世的种种,想的最多的还是跟苏木青的关系,似乎顺理成章,却又很奇怪的关系。

想着想着就觉得混乱,愈发睡不着觉了。

不轻不重的力道揉按着,子瑜闭上了眼,kao着苏木青的肩膀,微微侧脸,就可以感觉到那人近在咫尺的呼气,一呼一吸,平顺如常,慢慢地,也随着他呼吸的频率呼吸,心情平和下来了。

他温和谦让的时候,不会有一个人比他更适合“君子”这个词,他冷酷无情的时候,也不会有一个人比他更加决绝,而他,在自己的面前,却从来没有过严厉,即便是训斥也是温和的,最严厉莫过于喝一声自己的名字,这样的人,大概连骂人都不会吧!

是啊,他也不需要骂人,最开始没有能力的时候,他仅凭一双手,一把匕首,就可以随意洒毒杀人,人命在他眼中的含义很轻贱,如杂草一样,俯仰可踏,可是,他又同时对那些贫穷的人很好,据他说是因为他小时候也是贫穷的,同类相怜。

他漠视一切情感,因为自小就被父亲抛弃给了那个元容老人,他的亲情因此而淡漠,但他却依旧记得妹妹对他的好,所以才会为了苏敏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同样,他无法忘记萧情,那个为了他付出了一切的女人。

他是懂得感恩的,懂得报恩的,不一样的是,他从来不会说那些感性的话,而是把一切都埋在心底,冷着面孔,做出了应该做的事情,这样的人,应该算是“行动派”的吧!

从小,就习惯了仰望他的身影,那稳妥的大手搀扶着自己走路,抚养了自己成长,苏木青,从最开始的意义并不是父亲,因为上辈子的记忆他无法投入于中,最开始,苏木青,就是苏木青,一个让自己依赖的人,一个自己不得不依赖的人。

会讨好地在他抱着的时候喜笑颜开,能够不闹的时候就尽量不闹,不增添他的烦恼,害怕他的厌烦,因为最开始就没有在他的眼底发现亲情柔和那种东西,看到的除了冰冷就是兴味,还有些淡淡的无奈。

那种疏离的感觉让子瑜很害怕某一天会被抛下,幼小的婴儿不会说话,也没有生存的能力,一旦被抛下,就等同于死亡,不排除被好心人收养的可能,但更多的则是被野狗叼走,毕竟,山村的人都不是很富裕,亲生的婴孩儿都会因为无力抚养而扔掉,何况非亲生的。

苏木青就是一棵大树,一棵必须依附必须仰赖的大树,子瑜如同菟丝花一样死死地攀附着苏木青,偷偷观察着他,投其所好地谄媚痴笑,还会故意做出捉着他的手指往嘴里放这种幼稚可笑的行为,只因为他发现含着他手指吮吸的时候,苏木青的脸上会有不可思议的笑容。

也许,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同样是儿子,同样的容貌,苏木青早早就记下了不同之处,对待自己也比对待子谦更上心一些,从这一点来说,子谦恨自己并不是没有缘由的,自己作弊了,在他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始有意识地抢夺苏木青的宠爱,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习惯成了自然。

离开了宿主,寄生虫该怎样存活?子瑜默然,拉住了苏木青的手,摩挲着他手心的每一处,不似自己的手一般柔软,苏木青的手如同钢铁一般,比以前更多了几分粗糙,几枚硬茧,反倒是手背,总是嫩滑的,维持着表面的美好。

何德何能,得此人庇护?在心底感喟着,情不自禁地反身抱住了苏木青,低声道“睡了”,与他平躺着,如同小时候一样,推开枕头,枕着他的胳膊,搂着他的腰身,腿顺势搭了上去,这样的姿势早已成了习惯,似乎唯有这样缠着他,才会有安全感,从心底感到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