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不断死而复生,生命永无止境,直到最后活得万无一失,这确实是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不是死而复生的玄乎与震惊,也不是战争带来的烽火狼烟尸横遍野的沉重与苦难,更不是欺骗与背叛之后所探讨的复杂人性,而是遭遇各种灾难顽强生活的坚韧以及不断继续惨不忍睹人生的勇气。

一个人到底要经历多少的试炼和忍耐,才能到达“应许之地”?一个人到底需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不断的重复这千疮百孔而永无止息的人生?

章一泽家中。

“爸,”章一泽凝望着章森的背影,他低着头,心中艰难挣扎着,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口,“妈妈并没有回羽界是吧……她,她是不是在七年前已经去世了?”

章森听到儿子的话,并没有感到吃惊,他只是叹了口气,说:“你能不能别再参与有关羽界或者月界的事了?”

“不参与!?”章一泽对着章森的背影难以控制地吼道,“你从小便教我关于羽者的各种招数,教我羽界的哲理和荣耀。可是现在呢!连妈妈的真相你都隐瞒了七年!你还叫我不参与?我怎么可能不参与!?”

“你能不能别闹了!”章森厉声喝道,转过身去,“七年前我失去了你妈妈,三年前你的弟弟又下落不明!你要我怎么接受万一再失去你的现实!”

章一泽晃神了,他发觉章森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大半,心痛不已——明明是不会老的羽界人,才刚到中年,却因为这些年来的灾难苍老了这么多。

章一泽慢慢地退到椅子旁,颓然地倒下去,说道:“对不起。爸。”

章森看着已经长大的儿子,心中明白他与他儿子必是逃脱不了宿命的安排,他叹口气说道:“想必,你已经和章磊见过面了。”

章一泽听到这个名字,猛然站起身来,这个男人他永远都会记得,差点杀了自己的一个丑恶羽者。可是爸爸怎么会知道他,章一泽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章磊……”章森轻念着这个名字,“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什么!?”章一泽听到这个消息如遭晴天霹雳,怎么可能!

“章磊?章磊这种人渣竟会是我的叔叔!?”

世界是残酷的,它总会在你猝不及防时,给你开最大的玩笑,残酷到让你希望这是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噩梦也会成真,你越怕的,越会来临,年轻的章一泽还不懂得这个道理。

章森看着章一泽,久久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样的消息对于这个孩子来说还是太残忍了,可他还是决心要让章一泽知道真相——决战就快来临了,没有办法再拖下去了。

“不仅仅这样。七年前你母亲的死以及三年你弟弟的失踪与他都有间接关系……”

章一泽感到剧烈的头疼,这几天来发生的事和知道的消息太多了,像爆炸一样,让他措手不及仓皇失措,他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冷静,能够有条不紊地面对这一切。

“胡虎的能力也是来源于章磊。七年前不仅是你母亲遭遇不幸,就连我也险些没有逃出那场遭难。直至现在,虽说我的魄源和力量都恢复了,但是依旧没办法参与实战,在真正的战争中我的身体没办法承受那样的强度,也许在某个生死攸关的瞬间旧伤就复发了……”

章森缓缓叙述道,他看着章一泽,他没办法再忍受亲眼看着亲人离自己而去却没办法拯救的事实,他只有这一个孩子了。

章一泽恍恍惚惚地站起来,像随时会倒下去般,他幽幽地说:“够了。别说了。爸,训练我,最大强度地训练我。”

章森本想拒绝章一泽,可他知道唯有让章一泽去面对危险才能逃离危险,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下了章一泽,心如刀绞。

夜色如墨,历史的还原比鬼魅还渗人,冥冥中,章一泽预感还有什么会发生,

“还有。关于那个叫纪小季的孩子,请你以后一定要保护好他,不要为难他。是我们章家对不起他,十年前他的遭遇,不仅仅月界参与了,也包括了我。”

……

石镇,画室。

“老师!”纪小季提着一大袋水果来到画室,将水果交给正在吃午饭的老人。

老人慈祥地摸摸他最骄傲门生的脑袋,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师生这么容易说清楚——十年前纪小季陷入昏迷后,老人将他从水迹中拖出来,见他尚有一丝呼吸,想要救却不知该怎么救。

一筹莫展时,枯人出现了,他帮助老人救下了纪小季,在枯人和老人的悉心照料下纪小季终于在两年后醒来,

枯人帮助他在意界人圈子中存活与修炼,老人则帮助纪小季在正常人的圈子中生活下去,最终让他成为了多才多艺的社交达人。

纪小季从心底感激这位老人和枯人,只不过那次得知胡虎要来攻击老人时,他便从此在心里打了个结,深怕老人有什么不测。

老人看出纪小季担忧的眼神,叹了口气,眼神逐渐变得深邃,微声说道,“该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纪小季诧异的抬起了头,不知老人在说什么。

“该让你知道了……你父母的事情。”

“我,我的父母?”纪小季缓缓地站起来,看着眼前的老人,像是看陌生人,“在我醒来后的这八年里,你们从未提过我父母的事情,虽然我自己也曾试图寻找过,但根本找不着了。”

“十年前……”老人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万分后悔与懊恼,“十年前,不仅仅是你卷入了那场羽术所召唤的雪中,其实也包括了你的父母……”

纪小季并没有显得很激动,他耸耸肩装作很淡然地说:“我就知道是这结果,否则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都找不着他们呢。我已经做好他们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心理准备了,张老爷子,你就不用太内疚了,没有你我可没办法成人呢。”

“小季啊……事情远没这么简单啊……”老人已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遭受的是水系羽术的攻击,获得的确是火系羽术的能力吗?”

纪小季一愣,天生大大咧咧的他竟一直没有细究过这个问题,有时想到也只是随便想想,想不通就算了。

“这都是因我们月界而起啊……是我们月界的过错,”老人愈发难以控制自己过于自责的情绪,“这都是近两百年前月界一些疯狂天才的缘故造成的,他们像是疯了般想要创造出新的力量,却没想到造成意界人这种无论是羽界还是月界都不承认的畸形种族……”

纪小季大脑一片空白——

“实验”、“月界”、“畸形种族”……

老人不理会纪小季,只顾自己说:“后来这份研究成果被六十年前月界的叛徒所夺取,他们开始拿魄区的魂魄大量做实验,于是产生了一个又一个意界人……月界叛徒随后来到人界,开始了长达几十年之久的人类身体实验,直到十年前是最后的人体实验,反贼们看中了你,将你骗入了一个足球场。

“紧接着,被月界反贼控制的两位羽者,在那准备将你做最后一个不同羽术体系的混合羽者意界人的实验,你的父母偏偏在这时赶到了,他们为你挡住了那场雪,却未能挡住最后的火球。幸好是枯人的及时赶到,才能将你救下,之后他们消除了你关于这场战斗的记忆。或许你的父母是因那场雪而死去的,所以你一直忘不了那场雪吧。”

纪小季听到这十年前的真相,表情恍惚,像是丢了魂,又像是被雷击了般,半天只能挤出这几个字:“那,那你是,谁?”

“我也是月士。但是是最差的月士,魄源低到与人类无异了,只不过念在我存活的时间长,月界一直让我保留着月士的身份。八十年前那场月界的动乱实在太恐怖了,我没有熬下去的勇气,便擅自逃到了人界,幸好那段时间失踪和死亡的月士太多,也就没人能有空暇关注像我这样一个魄源如此低的月士来到人界了。”

纪小季咬咬牙,握紧拳头,仇恨的血液再次涌入脑中,但他依旧显得很镇定,轻声对老人说道:“张老爷子,这是月界的错,你不必自责。”

三千七百年了……我活了三千七百年了,只有你这个才十八岁的少年关心我。”老人看着纪小季,竟忍不住老泪纵横,叹道。

纪小季被三千七百年这个数字给吓了一跳,他摇了摇头不敢去想象月士们的极限寿命是多少,他轻声问了句:“月界现在已经恢复和平了,为何你不回去?”

老人忽然停止了流泪,看着阳光,眼神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因为……人界的水果很好吃啊。”

若是平时纪小季听到这样的话必将哈哈大笑,但此时他看着被阳光笼罩的老人,像是一个发着光的旧雕像,让人不由地心生仰慕,他忽然觉得万分心酸和感动。

他将水果拿出来摆好在桌子上,对老人柔声说道:“张老爷子。我有件非办不可的事情现在要去,下次我再来给你带水果。”

纪小季说完便转身下楼,老人看着小季的背影忽然觉得万分感伤,他心里默默说道:该告诉他了,这一切都该告诉他了……那些人又来了,他们终归还是来了。

噬血站在画室的楼顶,看着离去的纪小季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