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大街是南京城最繁华的商业大街。

在这条大街上,座落着无数高低错落的楼阁,经营着各式各样无奇不有的业务,天南地北的客人在这里比肩接踵,黄金白银铜贯在这里哗哗碰响,而让街成为名暇东南的销金之地,街中心的四大名楼是功不可没。

第一茶楼——谈笑楼;

第一食楼——天外楼;

第一戏楼——遏云楼;

第一青楼——品香楼。

吃喝玩乐,精华尽在此四楼中。时人有云:王孙湖边老,四楼销万金。

谈笑楼,面临玄武大湖,楼高三层,雕梁画栋,装潢极尽奢侈,为南京城品茶观景之佳地,达官贵人、富商大贾几乎日日满楼。

今日谈笑楼前,道旁又是名马林立、华车连排,另有若干雅丽小轿kao墙停放。正门左侧矗立一块红色木板,板上墨笔竖写“踏青会”三个大字,三字下面还横书两个张狂的小字:“包楼”。

覃小贝一行人至,早有酒楼清一色的青衣男仆跑上前来迎接下马,将六人马匹顺序牵入马厩。

“王爷府郡主驾到——”伴着一声亮嗓高喝,另有一位穿着高级的酒楼男子,胸前挂有一楼总管的牌子,见覃小贝一行人下马,满脸堆笑请安引进。

一楼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小姐们自带的下等仆人皆留在这里坐歇喝茶。

覃小贝与王子默、果果和虎头由一楼总管带上二楼,二楼楼梯口,另有一位胸前挂有“二楼总管”牌子三十多岁中年男子恭敬地迎侯请安。

二楼大厅内也摆满了一二十个红木大桌,沿湖一边还隔有十个间清致雅间。小姐们带来的主管和、高级侍卫、丫环之类人物,就留在二楼吃茶饮酒。

二楼总管瞄一眼覃小贝身后的王子默和虎头,弯腰恭敬地问:“请问郡主要带哪位爷参加踏青会?”

“两位都去。”既然来了,当然全部都要参加,覃小贝喜欢多一个人热闹。

“想必郡主忘记了,踏青会每位小姐只许带一名男子。”二楼总管陪着笑脸小心地解释。

踏青会还有男人指标限制?覃小贝愣一下,拿眼睛瞟问果果。

果果点头:“是的,郡主,这是踏青会历来的规定,您只能带王公子一人上楼。”

覃小贝只好入乡随俗,冲虎头摆了一下手,一名青衣小二殷勤地引着虎头,到大厅中央位置最佳的一桌坐下,大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杯盘碗筷和水果点心。

二楼总管转身面向王子默,伸手示意向第一个雅间房导引:“请王公子随小的先到这边来。”

王子默疑惑地问:“到那边去做什么?”

“与公子量身高,称体重。”小二客客气气地回答。

不但王子默惊奇,覃小贝也错愕。踏青会不去野外而在谈笑楼已是一奇,限制男子人数,还要称量身高体重便是二奇。莫非出门时还要再称一下体重,按两次的差数计算食资不成?

“公子,有幸来参加踏青会的男人,都是要过数的,这也是一种荣耀。”果果一幅见多识广的样子,于一旁帮着催促。

王子默回头视果果一眼,果果有点心虚,小腿有些发抖,不自觉地闪到了覃小贝身后。

覃小贝玩心正盛,不以为然地挥手说:“本主正想看看长高多少,吃胖没有,就让我先来称吧。”说着带头朝第一个雅间房走去。

小二和果果皆吃惊地张大嘴巴,象看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王子默没有说话,紧跟在覃小贝的后面,进了第一个房间。

房间虽大却比较空荡,四个青衣小二,一人拿着一根标着刻度的红绳,一人立在一个小凳之上,另有二人见机侍侯,见覃小贝领头进来也是大吃一惊。

覃小贝笑道:“愣什么,快与本主称量。”

小二们这才反应过来,走到距覃小贝身边半尺位置,拿出红绳的俯身于地,将红绳一端按住,另一人站上凳子上扯直红绳,高声报数:“四尺八寸六,下、下……下中品。”

四尺八寸六大约相当一米六二,覃小贝心中速算出来。以郡主的年龄,这样的身高就是放到现代也绝不算矮,可恶的小二,竟然高声报说是下中品!

眼见覃小贝柳眉竖起,果果赶紧在一旁解释:“郡主,他们是按男子标准来说。若是按女子标准,郡主理所当然是极品,上上上极品!”

原来如此。那么这酒楼,只有男子标准,也忒重男轻女了!此帐慢慢后算。

紧接着,王子默也量完身高。小二声音骤然一变,欢快地高叫:“五尺三寸四,上上极品!”

一米七八的帅哥!完全符合覃小贝对“郡马”的身高要求。不光覃小贝,满屋人都敬仰注视着王子默。

一名小二送给王子默一个大苹果,犹豫了一下,送给覃小贝一粒大青枣。

为什么给他就是苹果,给我就是青枣?明显的男女歧视,覃小贝的不满在积聚。

果果却二话不说,替二人笑纳接受了水果。

二楼总管恭敬地引导着覃小贝三人,从第一间房进入第二间房。一进屋覃小贝就心情转好,禁不住扑哧一乐。

第二个房间与第一个房间一般大小,同样有四个英俊小二侍候,不过屋子中间却多摆了一个类似地秤的超大天平。

天平一端的大盘空着,高高翘起。天平另一端触着地,大木盘上窝着一头膘肥体壮、毛色黑亮、干净均匀的大肥猪,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闭懒洋洋地趴在木盘上休闲养神。大猪旁边,还有一个大盘上,里面趴着六只个头大小均匀一致的嘟嘟叫的可爱小猪。

把大猪小猪当砝码,绝!难道也是踏青会的创意?只是一头猪有多重呢,会不会称完宣布说:覃小贝,等于四头小猪!……

心中好奇加上贪玩,覃小贝从小凳上快步跨进这端空盘子里。大盘子在振荡一下,仍悬在半空中。对面大猪不屑的瞟一眼覃小贝,哼哼一声:和我比份量,你还差一点。覃小贝使劲向下用力,跺脚,没有用。那端肥猪在地上懒懒地闭上了眼。

二楼总管呼唤四个小二,将那端大盘连猪一并抬下。换上新的盘子,再往盘中连放四只小猪,这一回覃小贝这端沉在了地上,一直等到第五只哼哼叫的小猪放上去时,嘿,两边的大盘晃了晃摇了摇,最后平衡在空中,一动不动水平成一条直线。

覃小贝等于五只小猪的重量。呸,呸,呸!不过挺好玩。呵呵。

覃小贝回头对王子默示意,没看清王子默的表情,王子默已一个跃步跳到空盘之上。

掌声!噼里啪啦的掌声热烈响起!

原来,王子默在这一端,重新换回的大猪在那一端,两个盘子恰到好处的平衡成一条直线!大猪惊奇地睁大眼睛。

“王公子,体重刚刚刚刚好大猪一头,极品中的极品!”小二高声宣报。

覃小贝禁不住捧腹大笑。

王子默突然一个鹞子翻身,从盘上跳回地上。那端大盘骤然失去平衡,咚地一声跌到地上,里面的大猪受惊,一声怪叫窜了出去,撞翻一个猝不及防的小二,噔噔噔窜出房去。

外面顿时传来桌翻盆倒的稀里哗啦,和大呼小叫的众人笑喊。

一名小二又把一只通红的大苹果塞到王子默手中,覃小贝照例又得了一枚饱满的青枣。不用问,这也是按男子的标准,自己只能得个青枣。覃小贝拿起光滑的青枣,狠狠咬了一口。嗯,味道还不错,又甜又脆。

“王公子,上楼的公子们,有几人也拿到了苹果。但要说其中的含金量,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啊!”二楼总管对着王子默,由衷地发出赞叹。

面对赞叹,王子默没见一丝欢喜。踏青不去户外远郊,跑到茶楼上搞这些古怪的玩艺,真不明白这些贵族小姐们搞什么把戏。王子默将手苹果转了一圈,举手塞进二楼总管大张的口中:“既然您那么喜欢,苹果就送给你了。”

果果见状,慌忙将苹果从总管口中拨出,在他身上使劲地蹭了蹭。还好,除了两个大牙印,其余的面完好无损,否则这苹果就不能作数了。

“王公子,这苹果可不能送人。它不仅决定您今天的成绩,还关系到郡主的颜面呢!”果果将王子默的两个大苹果仔细拿好。

二楼总管并不介意,笑呵呵将三人引往三楼。

刚上三楼楼面,覃小贝就听见一阵自在放浪的笑声招呼:“哈哈,贝儿来了,姐姐们都盼一年了,就等着看你今天的货色——去年你可是说下了冲天大话哦!”

覃小贝微笑着举手算是回复。她根本不知道去年朱贝儿与她们说了怎样的大话,也不清楚今天会上演怎样的节目。只是想着坐在中间大笑站起的这一位,应该便是踏青会的首领徐筝了。

三楼面积与一、二楼接近,不过布置更为精心,视野更加开阔。

偌大的厅内,临窗一边并排摆了十张桌几,每张桌几后面都坐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年少女子,只有中间徐筝左边的位子还空着。每位女子身后,又站立着一名低眉顺目的丫环。

与桌几相对的这一面,同样摆着十张桌几,每桌前边分别挂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标号木牌,桌上摆着十个金色铜盘,盘子里面有的放着苹果,有的放着金桔,有的落着青枣,有的两样水果混杂。除甲号位子之外,其它位上已坐满了环肥燕瘦的九位帅哥。

两排桌几的中间,为大红羊毛地毯铺地,红地毯里面一端,围团坐着鼓瑟琵琶各色乐手十几人。另外,还散立三楼总管和小二、丫环若干人。

这场景布置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覃小贝还没有想起来,徐筝已然离位迎来,亲热地拉住覃小贝的手,一边打量一边笑着问侯。

“一年不见,长越发俊俏了,比姐姐都高了。——快,就坐在姐姐的身边。”说着,将覃小贝拉到左边空位上坐下。

徐筝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比覃小贝略低,桃脸杏腮,朗目疏眉,发cha金钗项系狐围,一身红裙珠围翠绕,举手间颐气指使颇有威严,直感便是个泼辣爽直人物。

覃小贝款款坐下。王子默由小二指引,坐到覃小贝正对面的甲号空位上。果果将一直拿着的两个红苹果放入王子默桌上铜盘中,过来立在覃小贝身后。

徐筝的眼睛已在色眯眯打量着王子默,并毫不掩饰地笑道:“贝儿果然带来个玉人,配得上姐姐预留的甲位。”回转头来,再问覃小贝:“前些日子听说,妹子打猎时得了场怪病,都已痊愈了吧?”

“谢谢姐姐关心,已经全好了。只是记忆差了好多,除了徐姐姐记得清楚外,其它姐姐的印象都模糊了。”徐筝的情况果果讲过,知道她是当朝太师的大女儿,一向玩得很疯,与朱贝儿颇有点臭味相投,只是年龄大了几岁,这几年忙着嫁人休夫,再嫁人再休夫,一直不得空,否则若与朱贝儿联手胡作非为,怕整个南京城的百姓都要遭殃了。而其他在座的八位林罗绸缎、珠光宝气的小姐,覃小贝却一点儿也不了解,不如先找个理由声明一下,免得一会儿到时闹笑话。

徐筝听了哈哈一笑,说:“记得姐姐就好,其他人我再与你唠叨一遍:赵尚书家的赵珍儿、钱学士家的钱珠儿、孙翰林家的孙宝儿、李学士家的李物儿。”徐筝指点着说完左边,再转身指着右边挨个介绍,皆都家住南京最高层的达官贵人的女儿。朱贝儿的父亲十八王爷,是当今皇叔,地位最尊,所以覃小贝岁纪虽然最小,却得以与会长徐筝齐坐中间。

介绍完踏青会的会员,徐筝再指对面端坐的一排俊男道:“那边坐的便是每位小姐所带来公子了,名字不用记了,就叫他们甲公子、乙公子、丙公子好了。”

听徐筝这般说,覃小贝忽然想了起来,原来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自己曾在电视上见过无数次,就是每年都有各种名目的选美选秀大赛。评委们坐在主席台这边,模特/小姐/选手们排成排站在另一边,地上是鲜红的地毯,边角有伴奏的乐队。只不过今天,评委们是全一色的小姐,而男人们却被编上号码,沦为了参赛选手。想来在二楼的量身高、称体重便是头两项比拼项目了,怪不得要定男人为评分标准呢。而苹果和枣子,应该是每个选手赢得的筹码吧,呵呵呵呵。

想到这里,覃小贝豁然开朗,在二楼的种种疑问尽然冰释,而且涌出说不明的快意。风水轮流转,今朝到女家,想不到我覃小贝今天也做了评委,而那样平日骄傲如鹅、盲目如牛的男人们,沦为了阶下选手,任由女人打分,爽啊,哈哈哈哈。

“请会长姐姐主持进行吧。”覃小贝已经等不及憋不住要看好戏了。

徐筝道声好,拍手叫道:“十位公子都已到齐,请总管宣判第一、二轮的结果。”

三楼总管四十多岁,个头矮小其貌不扬,嗓音却是出奇的嘹亮,而且头脑反应敏捷,形体言词滑稽逗人,实在是凭真功夫才当上这最难料理的三楼总管。听到徐筝说话,他立马站到红地毯尽头高凳之上,似乎一下没站稳,肥胖的身子突然晃了几晃,众人正担心他会掉下来,他却有惊无险转个身,叉开两条短腿稳稳立住并扮了个鬼脸,引得大家满堂哄笑。

三楼总管清了清嗓子,嘹亮地宣布:“戊公子一果一桔;丁公子一桔一枣;丙公子两枚苹果;乙公子一果一桔;甲公子两枚苹果!己公子……”

如果没有猜错,应是上等者得苹果,中等者得金桔,下等者等青枣。想到王子默得到两只苹果,覃小贝即觉有面子,也颇觉惋惜:纵然都是苹果,也应再有大小青红之分。二楼总管说了,俺家王公子得到的,可是光闪闪、响当当、含金量百分百的超级苹果!踏青团的评分体系,虽然有趣,却实在粗糙了一点。下次如让覃小贝设计,一定会借助高数工具,设计出最佳打分体系,让任何一位评委和选手都无话可说,无怨可抱,无可挑剔。

身高体重首两轮结果:共有王子默五名公子获得两枚苹果,暂时领先。

掌声,欢呼!

里面乐队鼓乐齐奏,笙箫共鸣,呜哩哇哩呜~另有南京城最红的流行歌者伴唱:两只蝴蝶飞呀飞呀,南京城里好风光啊~~

众位小姐举杯互敬,碰杯喧笑,一时热闹得乌烟瘴气。

那边也有五个小二一一为公子们斟上清酒,继满清茶。

一圈茶酒饮过,人人面色泛红,气氛欢快起来,楼内楼外一样春意盎然。

徐筝兴起站起来拍拍桌子,道:“踏青会比赛第三轮,是要见识公子们的棋琴书画诗词歌赋的本事,前年奕棋,去年比画,今年轮到各位公子赛赛诗艺了。——请朱贝儿郡主即席命题,以示公道。”

踏青会如何变成了选美会,覃小贝正在思想,听见徐筝点将,还要自己当场为公子们比诗出题,垂目望见桌上红红的苹果,随口说道:“苹果。”

徐筝高声宣布:“以苹果为题,以五言四句为式,请公子们速速构思,时间以一盏茶为限。”

这一盏茶,喝得是清香痛快。覃小贝有点晕晕呼呼,从来都是别人考自己,今天轮到本小姐考别人了,而且还是自己命题,考得就是自命不凡的大帅哥们!覃小贝看看对面的王子默,再比较一下其余的九位俊男。嗯,还是王子默看着更顺眼一些。

其它评委皆是目光老到,交头结耳,毫无顾忌地议论着对公子们的观感。

“戊公子略瘦,耳薄无福。”

“壬公子耳朵不小,可惜嘴巴又太大了。”

“喂喂,辛公子深目高鼻,好有异域风采哎。”

“他原本就是波斯胡人的杂交后代——我看还是甲公子最为端正。”

“甲公子虽好,近乎无可挑剔,但面目冷峻,没有乙公子有喜感。”

“我喜欢摆冷耍酷的。贝儿啊,甲公子若当选,就送给我徐筝吧,我会还你一斛南海珍珠,嘿嘿。”

……

“一盏茶时间到。”立在高凳上的三楼总管,看过墙边沙漏高声叫道。“有请戊公子开场诵诗。”

戊公子头戴秀才冠,身着绿丝袍,身材削长,闻声站起,未吟先摇摆,显然对这项考题颇为自负自得。

“天地烟煴兮,春兰之秋实。

百卉含蘤兮,齿耋焉可忘。”

戊公子一字三叹,一诵三摇,抑扬顿挫将全诗吟完,最后闭目伸臂排出一个“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凝固造型。

寂静。

冷场。

面面相觑。

“丫在说什么?”

“听不懂,是楚地方言吧。”

“孙宝儿,您爹是翰林,你给大家翻译下?”

“他说,天地间有股烟啊,春天里……我也没听懂。”

“那还说什么,哄他丫的下去!”

……

没有人问覃小贝,都知道朱贝儿这方面不懂行。

小姐们的窃窃私语,逐渐演化为不满愤闷的怒火,欺负小姐们不读书,存心看评委们笑话是吧?

徐筝站起来高声宣判:“诘屈聱牙,土音躁耳,卖弄辞藻,装神弄鬼——下中品,赏戊公子青枣一枚。”

青衣小二快步跑过去,在戊公子桌上铜盆里叮咚丢下一枚大青枣。

旁边的丁公子有些迫不及待,见戊公子造型依旧,犹然闭目沉浸在诗意,伸手用力一拉。戊公子蓦然醒来,望望铜盆中落下的大青枣,面色青灰,玉山变成了歪勃树,轰隆隆一屁股嗒然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