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夹着绿柳的清新,耳边仍响着鄙夷之语,就连那阉人也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一时间,李煜脑子里尽是屈辱之景。

既是如此,还活着作何,倒不如了却残生。

双目已合,身子也开始朝着池水倾倒,那小周后虽然察觉了,但为时已晚,只能口中惊呼着不要,眼睁睁的看着李煜身往下坠落。

“别了,嘉敏,若有来世,李从嘉当报你今生的不离不弃。”

就在他快要跌进池中,右手却是被人抓住了,“池边水湿,行走难免有些脚滑,侯爷还当小心才是。”

衣摆浸在水中,李煜转过头,却见到刚才一同进来之人,从那引路宦官的言语中,他似乎是今科的状元。

思绪还未回过神来,已被拉了上来,另一边,小周后慌忙的扑上来,拿出手帕擦着李煜身上沾到的水渍。

“从嘉,你这是要作何?”

语中已经带着哭意,那李煜满脸的失魂落魄,而不远处,已有青衣内侍注意到了这边的事情,杨延昭自然也不敢多待。

“侯爷,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必执着于过往,侯爷倒不如留着性命,来静观世态百千。”

说完,杨延昭便走去了,那小周后红着眼将李煜拉到一侧的木椅之上,后者仍是失魂落魄之色,只是双目不自主的望向那渐远的背影。

“延昭兄又做了件善事,照佛家之理,应该胜造七级浮屠。”

对着低声说话的向敏中摇了摇头,杨延昭叹了口气,“或许,未看见,便不会伸手,如今,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他这话让几人沉默了,分无例外,皆是想起李煜眼下的潦倒悲惨,似乎死对他来说的确是一种解脱。

可杨延昭却是不然,看着小跑远去的宫中内侍,眉头不知觉的紧了起来,这两天,将不该惹的都给沾染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申时前夕,王公大臣皆以到齐,不过前来的女子除了柴清云外,便只有被人指指点点的小周后了。

亡、国之君本就遭人非议,甚至还带着妻室前来,若不是在场的诸位都心知肚明君意为何,上前羞辱一番的大有人在。

可纵使如此,不加掩饰的讥讽之言还是时不时出现,李煜仍是坐在那里,面色呆滞,小周后则是很担忧的立在一侧。

“圣驾到!”

尖锐的声音响起,正偷偷对杨延昭比划着的柴清云忙收了手势,弯腰与众人一道对走来的赵光义行礼。

“众卿家无需多礼。”

声音似乎有些寒意,杨延昭不禁想起了之前洪筹的提点,看来赵光义的心中火气还未散去,得小心谨慎才是。

待抬起首,赵光义已经走向了高台的御座之上,他的一侧,是身着凤冠霞披的李皇后。

坐下之后,赵光义便不做声的望向西侧,顺着目光看去,却是将头低着的小周后与目无表情的李煜。

果然,那些传闻并不是捕风捉影。

杨延昭心里暗暗道着,整个琼林宴只有三女,而小周后的身份是何等的尴尬,与往日秘密召进宫中不同,这无疑是明面上的见色而为。

也难怪李煜会有轻生的念头。

不过对方乃是九五之尊,谁又敢来指责,至少杨延昭不敢,百官也不敢,坐在他身边的李皇后也不敢。

“官家,是不是可以先行开宴了?”

李皇后低声询问,这时,赵光义才将视线收了回来,“开始吧。”

侯在一边的王继恩闻言忙摆着拂尘尖声道,“琼林宴开席,百官入座。”

百官朝臣自然识得该坐在何处,杨延昭等新科进士则是有宦官领着,坐在池子的边缘,与百官遥相对应。

而李煜夫妇则是站立未动,那赵光义对王继恩使了个眼色,后者躬身领命,走往西侧,抬着头,丝毫没有刚才的唯唯诺诺,将二人领到了百官二排最末的位置,恰好在燕王赵德昭之后。

如此,那些身后头发半百的老臣子心里顿时有了不满,但他们哪里敢对官家作气,皆是阴沉脸看着坐下的李煜夫妇。

赵光义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而那王继恩则是继续甩着拂尘道,“上酒!”

一旁的白裳宫女则是走上前,为在座之人满上酒水,待其退去之后,赵光义端着手中的碧玉盏朗声道,“今日乃是为我大宋新科士子所宴,朕与诸位爱卿共饮此杯,以愿我大宋日佳昌盛!”

“吾皇圣明!”

饮完杯中酒,赵光义目光扫过左右,“按我朝历来惯例,放榜是在四月白花齐放之时,不过朕等不及了,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朝廷社稷需要才俊来为之倾尽心血。

不过即便无花语之香,朕也不会亏待诸位爱卿。

王继恩,宣宫中舞者来。”

口中喊着‘谢主隆恩’,三三两两的人开始偷偷的交换眼神,虽然赵光义未说等不及的缘由,不过久经官场的老臣都已经混成人精,君王一句话,为臣者便要好好揣测其中用意。

清脆悠扬的乐声响起,席间,几道纤细的身影开始舞动起妙曼的身姿,长袖翩翩,莲步轻移,宛如几只彩蝶在林中怡然自舞。

这还是杨延昭首次见识宋朝的舞蹈,很是优柔,一曲舞罢,眼中仍有那挥不去的轻盈曼舞。

可是高位之上,赵光义的眉头却是微皱,转目望向面无表情的李煜,“违命侯,世人皆知你精于歌舞之艺,你可觉得刚才那支舞如何?”

这一发问,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了李煜身上来,后者僵硬的脸庞**了几下,起身行礼道,“回官家,舞姿柔软,舞态轻盈,似空中浮云,又似晴蜒点水,下臣以为当有凌波舞之神韵。”

赵光义微微的颔了颔首,却又语峰一转,“听说违命侯刚刚险些落水?”

听到这句发话,低着头的杨延昭明显感觉两道目光朝他望了过来,当即心中暗暗叫苦,稍许,一道目光收回,李煜那有些无力的声音再次响起,“下臣身子不适,险入池中,多谢官家惦挂。”

“没事就好。”

好一会,赵光义才将冰冷的视线从杨延昭身上收回,沉声道了这么一句,可正当后者暗自松了口气时,却又将他的心跳给提了起来。

“听说是状元郎出手相救,杨璟,可有此事?”

知道躲不过去了,头皮一阵发麻,起身弯腰行礼,“学生恰好经过,见侯爷失足,不敢多想,便冲了上前。

也是天佑我大宋,否则即使学生怎般的努力,也不能确信侯爷相安无事。”

“天佑大宋……”

赵光义念道了两句,目光变得凌厉起来,“确实如此,杨璟你做的不错。”

如此冷冽的眼神,这是杨延昭第第二次遇到,上一次,也是赵光义发出,那还是为了出兵北汉。只是那时他还不是宋朝臣民,也做足了孤注一掷的准备,自然也没有多少的胆怯。

可是眼下情形已大不相同,这一世全都压在了入朝为官之上,怎能有半点的过失?

“学生惶恐,杨璟所做只是谨遵圣人教诲,日后也当以此为训,忠君爱国,为我大宋社稷肝脑涂地。”

言辞有些溜须拍马之意,可是杨延昭的语气很是陈恳,甚至带着少许激扬,像极了为博上位者欢心而拍着胸脯许下誓言的门徒野客。

心扑通的跳着,头一直低着未敢抬起,许久,一声叫好传来,“好,好一句忠君爱国,来人,给新科状元赐酒!”

王继恩提着通体幽绿的小酒壶为杨延昭满上一杯,身后那些同科士子眼中都露出羡慕之意,而杨延昭的背后却是汗湿了一片。

这是赵光义对他的呵斥与敲打,不过也多亏有这个机会,让杨延昭有了个表示忠心的机会。

“皇后,你前两日可是想说要看‘霓裳羽衣舞’?”

李皇后愣了下,随即掩嘴笑道,“臣妾只是随意说说,官家莫当真才是。”

赵光义笑着摇了摇头,“无妨,今日违命侯与郑国夫人皆在,以他二人之力,足以将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舞再现,是不是违命侯?”

闻言,已久入座的李煜再次起身行礼,“官家厚爱了,只是下臣早已不再触碰丝竹,怕是奏不好霓裳之曲。

而嘉敏近来身子骨也有所不适,难以展现霓裳之舞。”

“哦?违命侯难不成是故作推辞?”

一句轻哼,赵光义的脸色明显冷了下来,见此情形,那小周后也顾不得礼仪,躬身作福道,“官家息怒,从嘉说的句句属实,我二人早已多日未演奏霓裳了,只怕生疏了,少了官家与娘娘的兴致。”

“如此说来,郑国夫人的身体并无大碍?”

口中虽说着小周后,但是双目却是一直注视着李煜,后者不做声,那周嘉敏则是面露焦急之色,拉着他的衣袖。

见赵光义逐渐显露出愤怒之色,小周后忙抢声道,“回官家,我等愿意演奏霓裳,只是玉箫与舞裙不再,很难发挥霓裳之韵。”

“郑国夫人倒是不用担心,这个朕早就准备好了。”

说着,赵光义命左右取来了舞裙玉箫,横目望向李煜,“违命侯,你意下如何?”

沉默了很久,李煜将衣袖从小周后手中抽出,像是用尽了全力点首道,“下臣谨遵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