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石道路上,杨延昭信步走着,遇到往来与他行礼的百姓,都会笑着微微颔首,身后,跟着从汴梁赶回来的郭淮,二人就这般踏风逐尘,随意的走在兴化城大街小巷中。

路边,砖石缝隙中,枯黄的细草萎靡不振的缩着身子,杨延昭深吸了口气,吐出一片的雾气,“一岁一枯荣,岁首已过,想来也快到了春暖花开之时了。”

“确实如此。”

郭淮轻声的应着,从他自汴梁回来之后,杨延昭的情绪似乎始终有些低落,虽然有所察觉,却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

至情至性之人,总会又会羁绊,这是当年恩师孟阚传授与他的,那时候郭淮不甚明白,直到如今,却是懂了,为何恩师每每对月时便一去粗放之色,满是孤独与惆怅。

那是心里有着难以释怀的深情。

似乎没有看到郭淮眼中的所含的一丝复杂,杨延昭迈着步子走进了前方不远处的一间小酒肆,那掌柜的也识得二人,将伙计给推开,亲自笑着迎了上前。

寒暄了几句,杨延昭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很快,一壶热酒与几碟小菜送了上来。

满上一杯,递给郭淮,似乎有些感慨,轻声的说道,“也不知少阳师兄如今怎样了。”

“少阳师兄做心中所想之事,虽有着辛苦,但至少是欢愉的。”

泯了口曲酒,有些苦辣,但是入了喉,也有几份甘甜,修为到了郭淮这地步,即便不受这苦寒之气,但这酒却是对他性子,不禁又喝了两口,这才放下杯盏继续道,“延昭师弟,你是不是还因汴梁的事情而心生郁结?”

汴梁行,带着杨延昭的亲笔书信,可是出面相见唯有张谦与李至二人,剩余之人,哪怕是送信之时,也未曾露过面来。

没有否定郭淮的话,杨延昭接连喝下几倍温酒,这才苦笑着的停了下来,“合德师兄,世上最看不透的便是人心,把酒言欢,共论经纶的挚交好友,倒头来也不过是殊途陌路而已,想到这,小弟胸中自会觉得有些不快。”

满上身前的杯盏,郭淮叹了口气,低声应道,“若不经历些风云变幻,你又能知谁才是生死相依之辈?”

“合德师兄说得有理”,道了一句,杨延昭拿起那斟满酒的瓷杯儿,仍是一口饮了下去,脸色也并未见有少许的释怀。

再次满上酒,郭淮望向窗外,寒风吹着屋檐边上的一块褐色布片,上面绣着红色的潦草字迹,隐约间,能看出‘徐记酒馆’四字,这是小酒肆的名儿。

大半载,倒也是识得了闽地的字,也能听懂了不少的闽南之言。

“延昭师弟,你是不是快要回汴梁了?”

喝着酒,郭淮随口的问道,那日,宫中的宦官送来一封密信,待到兴化城之后,杨延昭看了密信便开始忙活起来,更是将之前转运使的破旧宅院大肆修葺了一番。

“应该是快了,朝廷要在闽地设立市舶司,小弟的任务大抵都已经完成了,留在此处倒也无了用处。”

杨延昭如实的说着,他也不明白赵光义为何一改当初的主意,在闽南设立市舶司,只是既然密旨已经传来,唯有照着旨意先行筹备起来,等着宫中派掌管宦官前来。

至于,闽南,想来是不会留着他了,毕竟安抚使乃是封疆大吏,不可能让一黄毛小儿担当下去,或许会调回汴梁,与张谦、李至一道,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深衙小吏。

又是饮了一口酒,随着郭淮一起望着窗外,半晌,杨延昭又是悠悠的道,“不过,相比闽南,我倒是不想回京城那地去。”

京中勾心斗角,刀光剑影,想着,杨延昭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倒不如在这山高皇帝远的闽南穷快活着。

“呵呵”,郭淮憨厚的笑了两声,举盏放在唇边,泯了几口,“世人皆穿闽地穷山恶水,多刁民,没想到延昭师弟却是待出了兴致来了。”

“给我十年的光景,便能使得此处富裕繁华,相比那些恼人的事情,小弟倒是喜欢窝在此处。”

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郭淮出声道,“确实,延昭师弟大才,治理一方还是绰绰有余,单凭这数月来,兴化城焕然一新来看,为兄丝毫不作怀疑。”

闻言,杨延昭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举着杯盏向前,“小弟身处庙堂,事不由己,今后还需合德师兄多加照拂。”

语中满是感激,那郭淮却是翘着嘴角,伸出杯子与他清碰,“敢不为延昭师弟所效力?”

暖意渐起,风绿河岸郁葱细柳,不经意间,芳草已经青青,却已是到了二月春来之时。农耕一事已经开始了,杨延昭闲暇之时,便带着左右,在城外的田垄中查看着,而那些劳作的农人也适应了这高高在上的小大人时常的到来,满是亲和之色。

“兄长,你说的番薯这次小弟特地的打听了,却还是没有发现。”

跟在杨延昭的身后,何钰小声的说着,元宵节之后,他出了趟海,带着得力的心腹又是熟悉了一遭,也专门的打听了临行前被嘱咐番薯之事。

走到田头的蓄水渠前,杨延昭蹲下洗了洗手上的泥迹,笑着道,“此事不急,但今夕你务必要上上心,因为找到这番薯,百姓便都能填饱肚子了。”

“果真如兄长说的这般神奇?”

何钰从来没有怀疑过杨延昭所说,特别是出了海之后,竟发现曾经误以为兄长信口开河之事,竟是真实存在,心里的推崇之情更是到了极致。

只是这番薯果真可以养活众多衣不果腹的百姓,如此说来,找到它的自己岂不是要狠狠的赚上了一笔?

正胡思乱想着,肩膀却被人拍了拍,抬起首,见到杨延昭正对他笑着。

“是不是又在想银子了,今夕,倘若你真的找到了,我可以做下论断,用不了几载,你便能富甲天下。”

“果真?”

见何钰的语中已多出吃惊,杨延昭再次笑了,“这就得看你运气了,对了,‘瓶中仙’与精盐的买卖怎样了?”

瓶中仙便是罐头,与精盐成了何钰手中最为赚钱的两样东西。

“瓶中仙已经开始运到了中原,从传来的书信来看,正如兄长所料那般,很快便被一扫而空,先付下的订单也有数百份。而精盐,仍是好卖的很,还未运出两江路,便以卖罄了。这两个月,已经有五万两的白银入账了。”

五万两,是笔不小的数目,加上何钰这次出海赚了几十万两,回京之时也能带上二十万两交差。

思虑了片刻,杨延昭理好被和风吹散的发梢,“今夕,精盐控制在两江路等地的出售,要能卖到河东那边,最好是辽国的上京城。瓶中仙也是如此,待过些时日,寻些闽地独有的果味,照理做出来,运到汴梁城中去。”

闻言,何钰猛的一拍肥胖的手,“兄长说得极是,如此一来,赚的银子却是越发的多了!”

说着,满脸的馋涎之色,双手搓在一起,似乎正为那数之不尽的真金白银而感到不可抑制的欢喜。

轻咳了两声,将正在无限憧憬的何钰思绪给拽了回来,杨延昭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这才正色道,“今夕,朝廷派人来了,说不定我要被调任他处,日后便由市舶司来掌管出海一事,虽然兴化城中皆是自己人,但做事还需低调潜行几分。特别是精盐,切记你是交了承奉的银子才拿到了盐引,不能大意,否则为兄鞭长莫及,顾不到你的周全。”

听着罕见的郑重之语,何钰也是正了神色,连连应允,“兄长放心,小弟自当谨慎行事,断不会出半点差池。”

点了点头,杨延昭抬首望向了远方天际云低林野间,剑眉锁起,许久才低声喃喃自语,“也不知朝廷会派谁来,若是宫中有个旧人,此刻却是方便多了。”

正想着,却听到呼声传来,抬首望去,却是祝力匆匆而来,走近时,率先对郭淮行了一礼,继而对杨延昭道,“小师叔,京里派人来了,似乎有圣旨传来。”

心里一个激灵,虽然很不愿意相信来的如此之快,但也只能暗叹一句该来的终究回来的,带着众人马不停蹄的往城中赶去。

甩掉手中的马鞭,快步走进府中,可还未踏进去,却看到一绿衣手执拂尘的内侍立在门前的轿旁,听到响声,后者转身笑着道,“小杨大人,这些日子不见,你可还记得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