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罢之后,三人依肩往小院走去,一路上,互说着别离后所遇之事,倒也不时传来嬉笑之声,很快,便到了院子。

轻敲着朱门,不多时,轻碎的脚步声飘忽而来,待门开了,满是欢喜的惊呼着,“秋白大哥,元沛大哥!”

见到八妹,张谦和李至也是颇为开心,忙上前一人牵着一边,问着闽南的事情,而后者自然很是认真的说着,俨然又装出了小大人的模样。

进了屋,几女正与张婶说着家常,拉着八妹的张谦和李至脸色一变,忙走上前对着柴清云弯身行礼,“下官见过郡主!”

二人这一拜见,本还是说笑的张婶立马懵了,稍后回过神,顿时满脸惨白,惊慌失措的起身,跪伏在地,口中含糊不清的念叨着,“老妇人不知是郡主驾到,冒犯了郡主,还望郡主开恩!”

见这情形,柴清云急忙走上前,扶住跪在地上的张婶,“张婶,不必这样的见外,还是如之前那般说着闲话便好。”

闻言,张婶惊怕的连连摇首,“使不得,使不得……”

实在无法拉起跪在地上的张婶,柴清云也顾不得仍在作礼的张谦与李至,美目瞪了一旁的杨延昭。

被这一瞪眼,后者倒是觉得有些委屈,毕竟对于寻常百姓,平日里接触之物不过是升斗米粮与油烟之物,而郡主可是皇家贵胄,金贵无比,怎能不惊恐万分,张婶如此,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柴清云已经示意了,他自然是要开口了,遂上前在张谦和李至二人背后拍了拍,“秋白兄,元沛兄,不要在弯着腰了,容易折了。”

继而扶起还是惊慌的张婶,将她强按到了木椅上,“张婶,既然郡主发话了,你怎能不依,往后莫要再做那些虚礼,否则我们的郡主可就不高兴了。”

话语中略带着打趣之意,还未缓过神来的张婶只是连连点头,而一旁的张谦和李至却是听出了另一番意味。

二人不禁偷偷望向了柴清云,见她脸上并无异色,当即相视一笑,低首不作言语。

晚膳,是从巷口的酒楼中唤来的酒菜,久别重逢,自当是热闹非常,盘中佳肴虽不及玉盘珍馐,但足以让人大快朵颐;壶中的酒并非琼脂玉露,却觥筹交错,好不欢喜。

酉时尽了,喧闹才安静了下来,众人散去歇息了,那李至却是拉着杨延昭的衣袖,口中呓语不断,双目竟泪珠泛出。

明白他含糊不清的话中所说之事,杨延昭不禁暗叹了口气,将李至送回到房间,安顿了之后,走出屋子见到张谦正倚靠在檐廊的红柱旁,面色红润,双目迷离,显然饮酒后已有了微微醉意。

“秋白是在等我?”

走上前,双手放在檐廊前的木栏上,晚风吹过,脚边的青草微微摇动,淡淡的青草香让杨延昭鼻前多了少许的清新。

“元沛兄他睡下了?”

转过身,张谦轻声的问着,手理着被风吹乱的鬓发,双目盯着院墙角落,那里几棵墨竹青翠鲜绿,夜幕之下,正婆娑轻曳。

不多时,轻笑在他的脸上浮现,似乎带着些苦意,“元沛兄与我等虽是最晚才相识,平日里也是大大咧咧没个正行,但是性子很是宽厚,待人也是极为真诚,这一年来,他的心底总是压着太多的痛楚,如今延昭兄你回来了,他怕是憋不住了。”

叹了口气,杨延昭抬首望向繁星闪烁的天际,“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有事情,强求不得,既是散去了,那便随它去吧!”

闻言,张谦却是转过首,盯着他,半晌,竟又吃吃的笑了起来,“这番话,若是延昭兄的真心话,张秋白倒是觉得有些怪异了,不过却是这般的道理,权当是看花过客,如此,方能觉得心中舒坦些。”

话虽说笑着说出,杨延昭却能听出其中的酸楚,当初,六人皆是视为挚交好友,而如今,同在汴梁城中,却是如陌路之人,这番落差,至性至情的他怎能不唏嘘。

道完这句,张谦也是将脸扬了起来,晚风吹着面颊,本理好的鬓发再次有些散乱开来,在他的脸庞上舞动。

“吕蒙正已是刑部司刑,秉阳兄……”

说道着,停顿了稍许,张谦深吸了口气,这次继续,“秉阳兄和光弼兄进了尚书省,如今是左右司郎的郎中,也是正六品了。而常之兄也是颇受器重,进了门下省做了给事,如今,虽是六品的官来,却是更胜与他人,即便是那张齐贤也做了宋州的通判了。”

轻轻的说着,嘴角一丝苦笑浮起,与杨延昭道着几人的际遇,不过话语深处,更是有几分落寞。

同科及第,不过一载,他与李至仍是七品的深衙小吏,虽说七品和六品相差不过一个品级,但在汴梁城中,却截然不同,已是一道很难跨越的分水线。

二人皆不出声,院中一片寂静,风轻抚过,似乎隐约间可以听到屋内李至在低声梦呓。

许久,杨延昭摇了摇满是混乱脑袋,拍了拍张谦的肩头,“树大招风,有时候走得太快,反而容易跌跤,你我还是尽本分,谋己任,至于其他的,还是暂且忘却吧。”

深吸了口气,张谦点了点头,随后用手揉了揉额头,转身往着一边走去,“延昭兄说得对,官小身自轻,或许此刻高堂深院里,那些重臣大员们正冥思苦想某些烦人的事情,而我这芝麻小官倒是可以满是轻松的入眠了。”

说罢,便是离去了,徐徐晚风中,传来他低声的吟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木门合上,声音自是不再可闻,见张谦进了屋子,杨延昭立在远处,呆滞了许久,这才叹了口,抬步往着北边一直为他留着的房间走去。

暗黄的油灯照亮着那扇油纸窗儿,推开门,却见几女在等下说道着闲话,见他进来,皆是望了过来,罗氏女则是起身道,“六郎你可觉得酒晕,奴家在炤防煮了些醒酒汤,怕凉透了因而还未盛,这就给你取来。”

说完,人已经出了屋,杨延昭只能莞尔的笑了笑,与柴清云,八妹、排风三人说了几句,待喝了醒酒汤之后,却也觉得精神好了不少。

灯火轻晃,正说着话的柴清云不时的抬首望着窗外那抹漆黑,见她这般,罗氏女却是捂嘴笑了,“柴姐姐可是觉得天色晚了,但又万番不舍的离去?”

一句打趣让柴清云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刚欲出言来反击,却想到八妹和排风都在,便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只能眉目流连,佯装怒怨的瞪了瞪。

或许二女之间的嬉笑之言罗氏女很少能占得先机,见到柴清云这副羞涩模样,不禁再次偷偷的笑了起来。

“好了,天色已晚,玉儿是该回去了。”

杨延昭轻声道了一句,那柴清云遂起身,与八妹和排风到了声别,在经过罗氏女身边时,对她挤了挤眼睛,“清儿妹妹,今晚姐姐将你的六郎借走可好?”

一句戏言让八妹怪笑起来,而排风却是低下了头,罗氏女脸色顿时娇羞了起来,手拧着衣袖,稍后,扭头往床边走去,“柴姐姐若是喜欢,便留了去。”

听二女这般打趣,杨延昭不由得轻咳了两声,“好歹也我这大活人还站在这里,怎觉得没被当回事?”

笑脸如花,八妹上前将他给推了出去,“六哥,你就是得了便宜卖乖,还不赶紧送玉儿姐姐回府。”

说完,又是拉着柴清云的裙摆,略带撒娇的说道,“玉儿姐,过两日可要带着鱼儿和排风去看你的郡主府哦,肯定很气派,鱼儿可是好生的羡慕呢!”

又是一番说笑,柴清云挥手离去,一旁,绿珠将早已经收拾好的包裹从桌上拿来,跟在了她的身后。

月明星稀,漏进巷子的的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映在了那寂静的青砖石面上,杨延昭与柴清云并肩走着,身后两丈远,跟着绿珠。

这般的场景,杨延昭不由的想起了数次见面,他与柴清云因刺杀而相识,真是在这夜幕下的小巷里。

想起这些往事,二人说道起来,却是追忆非常,不时有低笑声传来,让落在身后的绿珠见了心中也满是欢喜。

不知不觉,本是隔着几条大街的郡主府到了,飞檐三重,砖瓦琉璃,即便是夜幕之下,在两旁的红柱边红灯笼映照下,也足以气势恢宏。

看了许久,杨延昭不由笑着道,“想不到玉儿的府邸竟是这般的气派,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六郎你便是这般的贫嘴”,低声道了句,柴清云让绿珠上前敲门,清脆的铜兽环击在紧阖的朱门上,不多时,声响传来,朱门也随即打开,一个灰袍老者探出身来。

待看见柴清云之后,那人连忙上前弯身作礼,“小老儿见过郡主!”

待进了府,青草绿木成片,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这便是低调的奢华。

心中暗叹了一句,走过弯曲迂回的幽静檐廊,一片花簇秀美的兰花前,是间雅致的屋子,镶花镂空的朱门推开,绿珠率先进去点了油灯。

踏进其中,便觉得一阵细微的香气,借着灯光,将柴清云的闺阁给打量了下,屋里摆着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细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处处流转着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桌上摆着面菱花铜镜与梳篦,桌案的里面是百色的帷幕,隐约可见红色的镂空花纹,与**摆着的绿罩绣花被衾。

靠近竹窗边,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宣纸边是几只白玉瓶,竹窗上所挂着的是紫色薄纱,岁窗外兰花随着徐徐吹过的风儿而轻摇。

闺房倒是清新简约。

在杨延昭打量之时,柴清云挥手退去了绿珠,拉开床前的帷幕,从床头的暗箱中取出一个三尺长,两尺宽的檀木盒来。

将木盒放在桌上,打开之后,杨延昭只觉得眼前满是红艳之色,缀点翠凤,三冠后下方有左右各三扇博鬓,展开后如同五彩缤纷的凤尾,冠边挂着珠宝流苏,煞是精致美丽。

凤冠之下,是大红的霞披,镶着金色的花边,并绣着金色凰飞图,下摆则是水蓝色,盘旋着一只张爪蛟龙。

将凤冠取出放在桌上,柴清云拿出霞披取出仔细寻了好一会,却是没有半点发现,遂出声问道,“六郎,你可是觉得其中有玄机?”

手在霞披上抚摸过,倒是没有异样之物,杨延昭转过头,再次盯着那在灯火下闪烁着绚丽光彩的凤冠。

四只口衔明珠的金凤欲翅而飞,手在其中抚过,有着丝许的凉意,仔细看完之后,眉头不由得拧到了一起。

难不成是自己推测错了?

正当他收回手时,恰巧碰到了冠前那金凤口中的明珠,心猛然一动,这颗明珠似乎可以转动!

望了柴清云一眼,杨延昭小心翼翼的取下那颗明珠,在金凤的口中,一小片黄色锦帛露了出来。